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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当的人生歌单.pdf
http://www.100md.com 2020年4月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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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亚当的人生歌单是一本治愈人心的爱情小说,浪漫的it男和气质女演员之间的因为音乐而发生情感碰撞,两个人错过又重逢,22年的间隔,回忆或许就像那些歌单从未流逝。

    亚当的人生歌单内容介绍

    一封单字邮件,一份怀旧歌单,勾起一段过往人生。一位曾经怀揣摇滚梦但妥协于生活,从事了更为赚钱的IT事业的青年亚当,在酒吧老板的建议下在酒吧弹钢琴延续着自己的梦想,这给亚当平淡的生活寻找了一个刺激的出口。在弹琴生涯中,亚当邂逅了女演员安杰利娜,两人因音乐走到一起,并成就了一段感情。这段仅有三个月的感情,令当时仅有26岁的亚当念念不忘。而当他步入中年时,重遇昔日情人,一边是稳定的生活,另一边是激烈情感,他又会如何选择?或许有一天,我将一无所有,只剩回忆,流逝的时光会证明,爱就是永恒。

    作者信息

    格雷姆·辛浦生(Graeme Simsion)澳大利亚籍幽默小说家,现居墨尔本。著有短篇小说、戏剧。处女作《罗茜计划》曾获得维多利亚总督文学奖未出版原稿奖,2014 年澳大利亚书业ABIA 年度小说大奖,全球销量达三百万册,续集《罗茜效应》也成为畅销作品。

    亚当的人生歌单目录

    暴雨之前

    第一部分

    第一章 旧日恋人的邮件

    第二章 回忆安杰利娜的邀约

    第三章 参加派对

    第四章 酒吧交谈

    第五章 初次约会

    第六章 继续约会

    第七章 回复邮件

    第八章 酒吧表白

    第九章 安杰利娜与理查德

    第十章 期待邮件

    第十一章 平安夜

    第十二章 圣诞家宴

    第十三章 安杰利娜的离开

    第十四章 临行的机场

    第十五章 遇见克莱尔

    第十六章 回到现实

    第十七章 徒步旅行

    第十八章 迈尔斯布里格斯思维模型

    第十九章 与安杰利娜通话

    第二十章 矛盾的选择

    第二十一章 离开克莱尔

    第二十二章 前往法国

    第二部分

    第二十三章 与安杰利娜重逢

    第二十四章 安杰利娜、查理和我

    第二十五章 被撞见的激情

    第二十六章 晚餐交谈

    第二十七章 我与安杰利娜的交谈

    第二十八章 安杰利娜的癖好

    第二十九章 我与查理的交谈(一)

    第三十章 我与查理的交谈(二)

    第三十一章 表演时间

    第三十二章 我的表白

    第三十三章 “我爱你”

    第三十四章 了解安杰利娜

    第三十五章 克莱尔的邮件

    第三十六章 晚餐后的歌唱

    第三十七章 准备回家

    第三十八章 了解查理的用心

    第三十九章 与查理谈论婚姻

    第四十章 回归自己的生活

    歌曲列表

    精彩书评

    人生的遗憾,是渴望爱,却求而不得;

    人生亦有一种幸运,是看透生活,守护平凡。

    至尊宝和紫霞的爱情在错过里留下了太多遗憾,那个说:如果给我一份珍贵的爱情,我会希望是一万年的松悟空将爱情酿成了一滩苦水。

    那个曾经以为旧爱是他永远无法释怀的亚当,终究是选择了怜取眼前人。

    那个曾经被爱情冲昏头脑的文章,终究是选择了陪她到老的妻子马伊琍,而那个曾经相爱最后分手的姚笛只能将这一切当成一场黄粱美梦,梦醒了她还是要面对错走的人生,面对一场新的爱情。

    每个人的爱情都是一场美好的遇见,有些遇见可以开花结果,而有些遇见注定要落空。

    遇见对的人,爱情有了最好的归宿,遇见错的人,注定错爱一生。

    有些爱,失去了就让它过去,有些人错过了,就不要追悔莫及。

    婚姻就是爱情的城堡,装满了爱情的全部味道。那里有初恋时的美好,热恋时的激情,新婚时的幸福,婚后的平淡。

    每一种味道都是爱情的味道,人的天性和骨子里的逆反心理都认为,得不到的才是最想要的,得到的不是最爱的,最爱的不是最初的。

    再美好的爱情都抵不上细水长流的温情,再深厚的感情也经受不了无情的背叛。

    这是一部让你看清回忆真相的小说,如果你经历过错失所爱,沉陷过回忆之中,却不知如何继续前进,那么你会在这本书中找到答案。

    亚当的人生歌单截图

    目录

    献给

    暴雨之前

    第一部分

    第一章 旧日恋人的邮件

    第二章 回忆安杰利娜的邀约

    第三章 参加派对

    第四章 酒吧交谈

    第五章 初次约会

    第六章 继续约会

    第七章 回复邮件

    第八章 酒吧表白

    第九章 安杰利娜与理查德

    第十章 期待邮件

    第十一章 平安夜

    第十二章 圣诞家宴

    第十三章 安杰利娜的离开

    第十四章 临行的机场第十五章 遇见克莱尔

    第十六章 回到现实

    第十七章 徒步旅行

    第十八章 迈尔斯布里格斯思维模型

    第十九章 与安杰利娜通话

    第二十章 矛盾的选择

    第二十一章 离开克莱尔

    第二十二章 前往法国

    第二部分

    第二十三章 与安杰利娜重逢

    第二十四章 安杰利娜、查理和我

    第二十五章 被撞见的激情

    第二十六章 晚餐交谈

    第二十七章 我与安杰利娜的交谈

    第二十八章 安杰利娜的癖好

    第二十九章 我与查理的交谈(一)

    第三十章 我与查理的交谈(二)

    第三十一章 表演时间

    第三十二章 我的表白第三十三章 “我爱你”

    第三十四章 了解安杰利娜

    第三十五章 克莱尔的邮件

    第三十六章 晚餐后的歌唱

    第三十七章 准备回家

    第三十八章 了解查理的用心

    第三十九章 与查理谈论婚姻

    第四十章 回归自己的生活

    歌曲列表

    致谢

    作者简介献给

    谨以此书献给——再次献给——

    我的妻子,安妮。

    她是我的灵感之源、我的搭档和第一位读者。

    ·

    这本书也是我向影响了我这一代人的音乐和音乐人的致意,感谢他们的贡献。

    如果你并不了解书中提到的那些歌曲,不妨去下载下来,一边听一边读——歌曲列表已随书附上。

    暴雨之前

    如果我在2012年2月15日前的人生是一首歌,它可能会是《嘿,裘德》[1]

    ,简

    单的钢琴旋律中有我伤感又充满遗憾的青春岁月,想让生活变得更好。歌曲中段,是渐渐加强的情感——更好、更好——仿佛在预示着不一样的事情即将发生。接着

    就是哪——哪——哪,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让人愉悦,回想起那些远去的时光。

    童年时候曼彻斯特家中的卧室里塞满了影集和唱片,每一次待在那儿,都能触

    发我对过去的回忆。

    我走向车站,穿过细雨中灰蒙蒙的街道,通勤的人们瑟缩在外套里,紧紧地攥

    着手机。日子一天天过去,我却感受不到,我怀念着那些过去的日子,怀念着大半

    个地球之外的夏日蓝天。巨大的收音机里传出的音乐声和笑声融为一体,那些穿着随便的酒客把酒水沿着酒吧一路洒到小路上。

    我的路线会途经丽笙酒店,那里曾经是自由贸易厅的所在地,也见证了流行音

    乐史上众多开创性的时刻。1966年5月17日,一名激烈的抗议者对着年轻的鲍勃·迪

    伦大喊了一声“犹大!”。彼时,迪伦刚刚结束中场休息,拿着电吉他返台,接着

    便以一阵猛烈的吉他弹拨,演奏起《像一块滚石》[2]

    作为回应。我的父亲就在现

    场,在观众席上见证了历史。

    车站的广场上,一个穿着浅蓝色厚外套,戴着与我同款无檐比尼帽的少女唱着

    阿黛尔的《如你》[3]。那首歌记录了美好的日子、悔恨,还有时光的流逝。如果脑

    海里没有关于那位年轻女士的回忆,那首歌或许对我来说仅仅是首好听的歌。但二

    十二年前的她成了最好的例子,证明有时爱就是永恒。

    我斜倚在她对面的墙边。路过的行人在我们之间穿行,不少人往她的琴箱里丢

    上些硬币。她高声唱着,没有麦克风,木吉他的声响在封闭的空间里回荡。她演奏

    得很一般,但胜在有一副好嗓子,还有真切的情感。

    我沐浴在她的歌声里,乐曲和表演让这份简单的情感达到顶峰。几分钟里,我

    沉浸于回顾往事的甜蜜伤感,这和每天在我妈妈的房子里醒来时感受到的抑郁之情

    截然不同。

    我向她的琴箱里丢了一枚两镑的硬币,换回了一个微笑。有那么一瞬间,我可

    能想要更进一步:扔下一张十磅的纸币吸引她的注意,陪在她身边,让她可以一直

    唱下去,开创一些属于我自己的历史时刻。但那种日子已经过去了。今天,我在记

    忆银行里的支出远远大于收入。

    或许早晚会有一天,我将一无所有,只剩回忆。我可以选择沉溺在罗曼蒂克的

    思绪里,也可以保持愤世嫉俗的尖锐,看看回忆到底有多可靠。

    我是否能把澳大利亚的天空涂抹成深蓝色,因为那里属于我失去的爱人?

    他们是不是真的在自由贸易厅嘲讽过迪伦?一个月前,我从父亲的黑胶收藏中

    找出了一张现场专辑,我的妈妈早已把她满手的污泥甩进了时间的奔流里。

    “你爸爸拿到了那场演唱会的门票,但他没去看。他还有工作要做,还有孩子要照顾。”

    我更愿意坚持原始的版本。但我的妈妈一直在重塑着父亲的形象:他不是一个

    任性的男人,而是一个负责任的顶梁柱,是一个楷模,最近尤其如此,因为我本人

    并没有一份“正经的工作”。我也因此才有时间在每周中间的日子,穿越大半个英

    格兰带她去医院看病。

    现在什么都不想。很快就会有很多突发性的事件占据我的头脑。当天晚些时

    候,我还在回顾过去,搜遍网络,寻找着音乐史上细枝末节的事件,希望在酒吧小

    测试中获得属于我的荣耀时刻,宇宙中的杰出DJ——或许是我父亲的化身——便会

    在《嘿,裘德》唱到“哪——哪——哪——哪”的部分时,抬起唱针,通知全

    场:“这一段没什么新意了。”接着把唱片翻到另一面。

    “革命”。

    [1] 原文为Hey Jude,英国乐队披头士发表于1968年的歌曲。

    [2] 原文为Like a Rolling Stone,美国民谣歌手鲍勃·迪伦发表于1965年的作品。

    [3] 原文为Someone Like You,英国女歌手阿黛尔(Adele)发表于2011年的作品。

    第一部分

    第一章 旧日恋人的邮件

    我回到诺里奇的家中,开始研究皮特·贝斯特。贝斯特是披头士乐队的第一任鼓

    手,但没有多少人还记得这个名字。突然,一封电子邮件从屏幕下方跳了出来。

    发件人:angelina.brown@tpg.com.au

    嘿。

    就一个字。嘿。在我们相识二十二年后的今天,在我们失去联系整整二十年后

    的今天,安杰利娜·布朗,我失去的爱人,决定改变世界,写下这个“嘿”。该有首歌记录下这个时刻。赫尔曼的隐士们乐队发行于1969年的热门单曲《我

    多愁善感的朋友》[1]

    透过耳机的介质,在我的颅骨内回响起来。这一刻,我的人生

    唱机音乐剧里给这首歌留出了位置,里面的每句歌词唱的都是那个女孩,她是怎么

    让他的心碎成了两半。这不是什么出自语言大师的伟大作品,但足以引起共鸣。看

    着消息弹窗,我满脑子想的都是那个发件人。

    这是不是她第一次想起我?是不是她的思绪飘回到《宛如祈祷者》[2]

    还占据着

    公告牌首位的年代,她想知道那个和她在墨尔本一家酒吧里相识相爱的男人过得好

    不好,或者她只是在翻看联系人列表,心血来潮想要知道他正在干吗?

    点击亚当·夏普,敲上几个字母,发送。

    不止于此。首先,我肯定不在她的联系人列表里面。自打电子邮件发明以来,我们从未联系过。

    另外,她的电邮地址显示她还在澳大利亚。我查了查世界时钟:诺里奇时间下

    午1点15分对应墨尔本时间0点15分。她喝多了吗?她离开查理了吗,还是查理离开

    了她?也许他们五年前就分开了。

    她还在用着自己的娘家姓。这也算不得惊喜,毕竟她之前也没有冠夫姓。

    我几乎对查理没什么了解——连他姓什么都不知道。我的头脑里默认他和她有

    着一样的姓氏。查理·布朗,漫画里那个戴着棒球手套的秃头小孩:是个高飞球,查

    理·布朗。别脱手,查理·布朗。然而在现实世界,我才是那个让球脱手的家伙。

    一天晚上,几杯啤酒下肚之后,我开始在谷歌上搜她的名字,没什么进展。和

    安杰利娜同名的有一位致力于推动男女机会平等的干事,还有一位在报纸上写专栏

    的作家。想象她投身诉讼领域,或是发表洞见,都让我浸满了啤酒的大脑有点招架

    不来。除非我用上图片搜索,但我决定停下来。安杰利娜曾经是——过去一直都是

    ——让我上瘾的名字,想要摆脱这种瘾,唯一的办法就是完全戒断。

    或许是吧。时间过去了这么久。就好像每个酒鬼都想要证明自己的酒精依赖症

    已经治愈了一样。毫无疑问,在经历了二十年坚贞的婚姻关系之后,我完全可以和

    过去的恋人发上一两封邮件。毕竟,用美国人的说法,是她先向我伸出了手。或许她命不久矣,想要把过去的事情理理清楚。产生这样的念头完全要归咎于

    早餐时和母亲的对话。或许她和查理只是想来英格兰北部度个假,提前向我咨

    询:“如何在一个又冷又糟糕的地方规划假期,可以躲开没完没了的大晴天?”如

    果我连这种无伤大雅的询问都不能安心回复,那我该怎么定义和克莱尔的关系呢?

    一直到晚上,我都还没有回复安杰利娜的邮件,还在权衡各种选择。克莱尔回

    了家,我们两人大呼小叫的对话声从我的房间传出去,直到楼梯下面。我可以想象

    到她的样子:穿着只有参加重要会议时才会穿上的灰色西服套装,搭配绿色围巾、粗跟靴子,整个人被垫到足有五英尺四英寸高。

    “对不起,会议有点超时。晚饭闻起来很不错。”

    “杰米·奥利弗的菜谱。鸡肉砂锅。我吃完了。”

    “想来杯酒吗?”

    “当然——已经开好了一瓶,在冰箱里。”

    “你妈妈怎么样?”

    “结果还没出来,她有点被吓到了。”

    “代我向她问好了吗?”

    “忘了。”

    “亚当……下次你最好记住。喂埃尔维斯了吗?”

    “要是没喂,你应该能看出来。”

    这就是我们之间关系的写照,安杰利娜的邮件可能会是对我们的考验。我们是

    关系良好的一家人。我们不吵架,周末一起吃饭,互相照顾,是好朋友。不会有人

    为这种事情写首歌,但能说的其实有很多。我们的情况至少要好过我在参加酒吧小

    测时的队友希拉和她的丈夫查德。这两个人可以把很多人都照顾得很好,唯独不懂

    要怎么互相照顾。还有我们的朋友兰德尔和曼迪,他们两人依靠试管技术生了一对

    双胞胎,眼下正因为双胞胎的监护权打得不可开交,战场一路从圣何塞蔓延至利物浦。还有我的父母,也是一对不错的反面教材。

    但在过去几年,我们之间的浪漫感觉几乎消耗殆尽。两个月前,我在书房里添

    了一张单人床。从表面上看,是我睡觉打呼的毛病影响了克莱尔的睡眠。她最近忙

    于软件公司的收购洽谈,需要充分的睡眠。我们的夫妻生活也随着我搬离卧室而结

    束了,我以为自己会怀念它,但实际上似乎并没那么想。我不知道这是好是坏。

    我们的情况可能和许多同龄的夫妻没什么分别。如果把我们之间的问题都一股

    脑推给一段二十二年前就结束了的恋情,未免显得有点过分。在专注于解决数据库

    调试的问题,努力回想起疯狂老狗嘟哒乐队[3]

    主唱的名字,或是在克莱尔上班前在

    她额头印上一吻的时候,我从未想起过安杰利娜。只有在听音乐的时候,或是偶尔

    在钢琴上弹起一首歌的时候,安杰利娜这个名字才会在我的头脑中闪过。只有在那

    短短的几分钟,或是几小时,我才会回想起1989年。

    ·

    我在一家酒吧演奏——不是小酒馆,而是一家酒吧——在墨尔本,位于中心城

    区近郊的菲茨罗伊,沿着维多利亚大道上的一段楼梯上去。在那里,只有为数不多

    的几处地方会营业到很晚,这儿就是其中一处。顾客大都是雅皮士和婴儿潮一代。

    在那个时候,婴儿潮一代意味着出生于战后不久的一群人,而不是像我这样,看起

    来比他们晚生了二十年的家伙。

    大部分时候,婴儿潮一代要多过雅皮士,这让我对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的曲子

    得以充分练习。傍晚时分,人流十分平稳。不少人会在晚饭后过来,让酒吧变得热

    闹起来。还有从其他小酒馆过来的酒客,手里甩着雨伞,把厚大衣和羊毛帽子堆在

    凳子上,点上一杯冰凉的拉格啤酒。已经7月初了,冬天过半,但阳光尚未如约来到

    澳大利亚。

    酒吧的内部装潢肯定达不到获奖的级别,不过是一家小酒吧,里面摆着八到十

    把椅子、十几张小桌子、一对皮质沙发,墙上贴着老电影的海报。没有餐食供应

    ——只有些酒吧小吃。客人一旦多起来,站着的人就要多过有座位的人,闹哄哄的

    环境和香烟气反倒给酒吧加了不少分。

    我在澳大利亚待了三周。当地一家保险公司需要配置全新的数据库,我接下了这个持续十五个月的咨询项目,因此有机会走访该公司在全球各地的分支。我二十

    六岁,从计算机专业毕业不过五年,在新兴的科技浪潮中如鱼得水,那些三十多岁

    的老前辈就没那么幸运了。计算机是我的通行证,把我一路带离中低阶层和公立学

    校出身——在我抛弃了似乎水到渠成的摇滚梦之后。

    在墨尔本的第一周,我和几个同事一起去了这家酒吧,庆祝其中一位同事当了

    爸爸,最后还在钢琴上弹了几首曲子。我记得我弹了《走吧,勒妮》[4]

    送给那个同

    样叫作勒妮的新生儿。酒吧店主是个糙汉子,名叫山克西,他给了我半品脱——他

    们叫一“壶”——拉格啤酒。我感谢他同意让我弹琴,他却说:“什么时候来弹都

    行,朋友。”

    我接受了他的邀请,酒吧也成了我展开社交生活的场所。山克西给我提供酒

    水,我在钢琴上放了个罐子收小费。在酒吧的日子过得不错,但绝不是因为收入多

    有吸引力。我的日常工作薪水可观,还有一份食宿补贴,支付公寓式酒店的费用。

    酒店位于布朗斯威克街,在一家素食餐厅楼上,距离办公室搭电车只要十五分钟,距离酒吧步行只需十分钟。

    对于这架钢琴,我已是了如指掌:琴是本地生产的,比尔牌,很旧,但音色不

    错,配有一个麦克风和一个小小的扩音器。有时,我还会在上班路上或是晨跑之

    后,突然出现在酒吧,为清洁工人弹上一曲。

    到了晚上,事情就不一样了。如果没有这架琴,我可能只是个孤独的酒客,自

    己支付酒钱,找不到任何理由和其他人说话,也不会有人主动和我搭话。我就会有

    大把时间沉溺在生活的空洞里面。

    ·

    我没有看见她走进来。她向钢琴走来的路上,我才注意到她。在这个全城人都

    喜着黑衫的地方,她穿着一件白色的羊毛连衣裙、一对高筒靴。二十几岁,齐肩的

    深棕色长发映衬着雪白的肌肤,加上鞋跟有五英尺七英寸高。

    她的手里拿着一杯粉色的鸡尾酒。严格说起来,我们这里是一家鸡尾酒吧,但

    这儿毕竟是澳大利亚,大多数人还是喜欢喝啤酒、红酒,还有简单的混合饮品,除

    非他们想来点“一口闷”——像是B52和烈焰兰博基尼这样的烈性酒。吧台后面的酒架更像是充充门面,山克西对鸡尾酒的了解也很有限。但今晚,他却调出了杯粉

    色的东西,还加了樱桃和一把小伞。

    我正在演奏范·莫里森[5]

    的《棕色眼睛的女孩》[6]。她站在钢琴一侧,离我那么

    近,让我无法不注意到她的存在,啜饮着鸡尾酒的女孩。

    一曲终了,她鼓鼓掌,走上前,问道:“你会弹《因为这一夜》[7]

    吗?”

    我有机会在更近的距离望着她,她的眼睛击中了我:大大的棕色眼睛,右眼下

    方一小条睫毛膏的印子挂在脸颊上。

    我一般不会注意到香水味,除非是刚刚喷上的时候。也许她是刚刚喷了香水

    吧,香味是那么浓重而特别。补充一句,那是卡文克莱品牌的“迷恋”。自此以

    后,我在二十步开外就能分辨出这种香味。一位女士走上公交车,我偶然闻到同样

    的香气,所有的记忆便会一拥而上。好像普鲁斯特的玛德莱娜蛋糕[8]。

    “帕蒂·史密斯[9]

    的歌。”她说,我还在思考是不是该告诉她睫毛膏的事。

    “还有布鲁斯·斯普林斯汀。”

    “再说一遍。”她大笑。

    “布鲁斯·斯普林斯汀。他们两人一起写的歌。斯普林斯汀从未录制过录音室版

    本,但在现场专辑里收录过这首歌。”

    “竹(珠)联璧合,是吧?真克(可)爱。”

    她在模仿我的口音,但听起来更像是来自格拉斯哥,而不是曼彻斯特,配合那

    足以点亮整间屋子的迷人微笑。

    我看了她一眼,假装受到了冒犯。

    “对不起,”她说,“我不该这么无礼。我只是很喜欢你的口音。”

    我决定冒上无礼的风险,伸出手指划过左侧脸颊。

    我们各自摸了摸脸颊,点点头,笑了起来。她明白我的意思了,蘸湿手指,却错误地揉到了另一侧。后来,她换了边,右脸颊上的印子很快糊成了一团。

    “等一下。”我说着,向吧台走去,那里放着一沓纸巾。回来的路上,我发现

    酒吧里安静下来,不仅是因为钢琴手停止了演奏。每个人——不管是吧台后面的山

    克西,还是门口穿着大衣的那对夫妻——都在看着我,看着我们。我不想在大庭广

    众下演奏,尤其在这种敏感的时刻,我不想让自己注意到她刚刚可能在哭。

    我用纸巾擤了擤鼻子,塞进口袋,坐回到琴凳上。

    “《因为这一夜》,是吧?”

    她用手背蹭了蹭脸,环顾四周。

    “没问题,”我说,“基本都会弹。”

    “你介意我唱上一段吗?”

    通常来说,面对“能否与乐队合唱”这样的问题,答案都是礼貌地说句“不

    能”,这样的答案是经验使然,同样也是来自我父亲的忠告。他曾经——据他自己

    说——有一条严苛的规定,无论他在哪一个乐队,任何人,任何人都不能和乐队合

    唱或是合奏。

    “如果埃里克·克莱普顿[10]

    进来想要弹上一曲,我会直接让他滚蛋。如果管事的

    喜欢克莱普顿多过我们,那就让他来演吧,但我们绝不承担任何经济损失。”

    他在就业保障方面传授过太多次经验,因此即便克莱普顿先生在曼彻斯特欣赏

    王首乐队的演出并接受经济回馈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这个故事还是像真实发生过一

    样成了家族历史的一部分。

    “你也知道,”我的妈妈总会说,“你爸爸曾经让埃里克·克莱普顿滚蛋——原

    谅我用词不雅,但他原话就是这么说的——所以他才能继续以此为生。这就是宝贵

    的经验。”

    我爸爸到底有没有让吉他之神“滚蛋”我不清楚,但我相信面对同样年轻,有

    着大大的棕色眼睛的女士,他的反应一定和我一样,哪怕他的身上没有酒吧所有客

    人带来的压力——他们都迫不及待地期待着有事情发生。“什么调?”

    她唱得不错,所有人都爱她。我是说,人们都爱上了她。她的音准很好,倾注

    了全部感情,但她更像是奥莉维亚·纽顿-约翰[11]

    ,而不是黛比·哈利[12]

    或帕蒂·史密

    斯。

    我又有什么资格去评价呢?她得到了全场观众的喝彩,大家都在要求她多唱一

    曲。短短五分钟的表演,她就征服了整个场地,我也是其中的一员。我不知道究竟

    发生了什么。

    “想再唱点别的吗?”我问。

    “《白日梦信徒》[13]?”她笑了,“他跟你口音一样,对吧,戴维·琼斯

    [14]?”

    她的听力不错,对于过去的流行音乐也很熟悉。

    “这次号码是多少,吉姆?”我模仿着戴维·琼斯。

    她再次微笑起来:“七A。”非常熟悉。

    “你会弹《一体两面》[15]

    吗?”她问。

    “从来没听过。”

    我弹起前奏。这不是什么刺激的场面,好像她站在三英尺之外的地方,用沙哑

    的嗓音要求爱抚。但这首琼妮·米切尔[16]

    的歌似乎更像是声乐老师喜欢推荐的曲目,她唱得很不错。

    她唱着流云、爱和生活,这时一个身穿蓝色细条纹西装的时尚小个子男人走了

    过来,他系着红色的背带,头上涂满发胶。他走到她的身边,站在那儿,满脸不耐

    烦。他大约三十五岁,长相英俊,派头十足,颇有点迈克尔·道格拉斯的架势,好像

    《华尔街》里的戈登·盖柯。

    我把最后一段重复弹了两遍,他瞪了我一眼,轻轻抬起下唇,以防他交叉的双

    臂没有传递出足够的信息。等她唱完最后一句,他便往小费罐里丢了一枚硬币。我演奏完整首歌,以为表演到此为止。“戈登·盖柯”走开了,但我的歌手却还留在台

    上,站在我的旁边。

    “你会弹《早上的天使》[17]

    吗?”她问。

    我弹了个A调和弦,挑了挑眉头,她似乎很满意这个调子。大概是想看看自己能

    唱多高吧,我猜。作为回应,她清唱了第一句。

    我不自觉地开始抬起脚跟,再放下,打起了节拍。如果你只是点点脚尖,节奏

    感只会停留在你的脚上;如果你抬起脚跟,就能感受到音乐在你的周身流淌。我能

    感受到的不仅有音乐。她的手搭在我的肩膀上,轻轻按了按。这是一种无比亲密的

    举动,特别是当我们的眼前,还有四周,都围着一大群观众的时候。我不在乎是不

    是有人看着我们——就这样吧,只有我和你,谢谢你陪伴着我,在我身边。

    一阵高声的咳嗽传了过来,还有来自同一位看护人的厌恶眼神,仿佛在说:再

    敢多弹一个音,就把你的胳膊拧断。

    我又弹了一个E调。我正身处在墨尔本的一家酒吧,又不是芝加哥南部,那个穿

    西装的英俊男子也不是莱洛伊·布朗。

    他看着我,我的歌手看着我。然后他们互相看着对方,接着他们开始向门口走

    去。她的脸上还挂着浅浅的黑色印子。

    我本就应该让他们走的。他们是酒吧的客人,没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除了那

    笔少得好像在羞辱人一般的小费。

    或许是为了回应他对她的肆意摆布和她的默许,几分钟后,我鼓起勇气在所有

    的观众面前弹起了一首充满挑衅意味的歌曲。

    或许我只是在办公室度过了难熬的一天。我被安上了一个“海鸥”的绰号,因

    为有一个笑话是这么说的:所谓顾问就像是海鸥,飞进来,胡乱扇扇翅膀,嘎嘎乱

    叫一通,往每个人身上都拉一摊屎,就飞走了。或许这就是我应得的名号吧,一直

    给人留下用力过猛的印象,希望能以此让我心安理得地领取普通雇员三倍的工资。

    在技术上,我已经为项目做好了准备,但在这场咨询的竞技中,我还是嫩了点。当然,还有小费。戈登·盖柯肯定不知道我还有一份收入颇丰的全职工作。我仿

    佛变成了我已故的父亲,为他上演了一出列侬—麦卡特尼式的送别表演。

    “《你会失去那个女孩》[18]。”

    他们两人一同转过身。周围太暗了,我看不清他们的表情。一曲终了,仿佛还

    在假装只是碰巧选中了这首曲子。场景比我想象的还要古怪。他们停在门口,听我

    唱完了整首歌,宣告要把她从他的身边夺走,耶。

    耶,耶,耶。最终,还是我失去了那个女孩。

    ·

    嘿,电脑屏幕说。

    喵,埃尔维斯说,蹭着我的腿。

    妈,电话说,很快便归于沉默。

    一次解决一件事。

    “我拿到结果了,”妈妈说,“恐怕不是好消息。”

    我了解她,所以我不会说出“这个时候去拿结果太晚了”这种不痛不痒的话。

    时间已经过了晚上十点。

    “我几个小时前就拿到结果了,但我不想毁了你的晚餐。”

    “噢。”

    “他们什么都检测不出来。所以我们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问题。”

    妈妈没有患上癌症,这种倾泻而出的轻松感立刻引发了她对盲目乐观主义的训

    诫,同时还有对我童年往事的回顾,尽管我很想忘掉这些事情。

    “嘿”还在望着我。这是连接过去的入口,也是对现实的一次检测,但也止步

    于此。她仍在一万英里开外。小酌一杯也无妨。我给小猫的水碗填满水,走回到电脑前。克莱尔已经睡下了。

    回复发件人。

    嘿。我的手指在鼠标上方盘旋着,我又看到了她,站在钢琴旁边,脸上挂着泪

    痕,拼命掩饰着自己的紧张。她把我当成了她的盟友:“我只是很喜欢你的口

    音。”

    删除。

    你好啊,姑娘[19]

    ,我敲下这几个字。

    发送。

    第二章 回忆安杰利娜的邀约

    我一直演奏到酒吧关门,开始清理小费罐,山克西走过来,手里拿着水桶和拖

    把。

    “你知道她是谁,对吧?”他问道。

    “你什么意思?”

    当然,我是在开玩笑。在这样一个安静的夜晚,一位棕色眼睛的年轻美女走进

    酒吧,开始唱起《现在带我走吧》。

    “《莫宁顿警署》里的凯莉警长,安杰利娜·布朗。”

    我的歌手看起来怎么也不像个警长。而且我为什么会认得一位警长,还是从外

    地来的警长?她到底叫凯莉还是布朗?

    山克西为我解答了所有疑惑。这个国家对我来说还是初来乍到,但它同样也为

    全球观众输出了《家有芳邻》[20]

    和《家园和远方》[21]

    这样的剧集。凯莉其实应该写

    作凯丽[22]

    :也只有在电视剧集里,人们才会用名字(而不是姓氏)来称呼一位警

    长。布朗女士是一位演员,她在这里受到如此欢迎,也能解释通了。“她的那位男朋友是谁?”我接着追问。

    “不知道,我从没在这儿见过她。你们配合得还不错。”

    “谢谢,”我说,“你喜欢披头士的歌?”

    他笑了起来:“《你会失去那个女孩》。你这是顶风作案啊,伙计。幸好别人

    也都是这么想的。”

    除我之外的每个人都知道她是谁,也都会觉得我是高攀不起的。整个酒吧里肯

    定只有我一个人以为可能会有什么不一样的事情发生。当人们一起演奏、一起合唱

    的时候,仿佛会产生别样的魔力,就在钢琴的旁边,取笑我的口音和擦拭睫毛膏的

    瞬间。但不妥当的告别曲目恐怕让我所有可能的机会都告吹了。

    或许这就是所谓的自我毁灭。我决定搬到澳大利亚不仅仅是因为高薪和阳光,还因为一段感情——那是我第一次建立起严肃的恋爱关系——在英国。我们在一起

    十八个月,其中的九个月我们住在一起,共同养了一只猫。乔安娜想要生个孩子,但我还没有准备好。但最大的问题是,我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能力准备好,我没办法

    给出一个确切的日期。作为这一切的终结,我跳上了一架飞机,飞往地球的另一

    边。我想要在让每个人失望之前,理清楚自己的想法。

    即便我正在寻找新的伴侣,我也不会选择和一位知名的女演员约会。这种自由

    是她应得的,可以随意唱上几首歌,并免于钢琴师的尾随。无论如何,她明显是有

    一位男友的。综上所述,我没有采取任何行动。

    安杰利娜却选择了主动出击。两周后的一天,她走进酒吧,一个人。刚刚下午

    六点,酒吧里空空荡荡的。一般情况下,我不会这么早过来,但我邀请了办公室的

    一位行政人员共进晚餐,也算是我在澳大利亚的第一次约会。安杰利娜也算是一个

    间接的原因,是她唤醒了我,还有母亲经文般的教诲——继续下去。

    显然,要开始我和蒂娜的约会,最好的办法就是带她到我的酒吧看看。我们径

    直从办公室过来,我还穿着西装,打着领带,还特意为约会剪了头发、修了胡子。

    没有什么客人的酒吧似乎让我期待的场景很难上演,我们在吧台附近的一张桌

    子旁坐下,点了酒水。这时,安杰利娜走了进来。她似乎是丢了自信,就是在演唱《因为这一夜》时候的那种自信心;相反,她

    的脸上挂着迟疑,让我有点怀疑那晚的场景我是否记得真切。她看起来比我印象中

    要年轻一些。她注意到了我的目光,看了一眼蒂娜,转身走开了,接着在距离门口

    隔着一张桌子的地方坐下来。

    我花了一段时间才说服自己,她可能是特意过来见我的。我又花了更长时间才

    意识到她的所有行为都是在证明我的猜测,特别是她没有选择离开,因为她不想坐

    实我的怀疑。

    山克西走过去为她点单,蒂娜凑过来:“那人是不是安杰利娜·布朗?”

    一般情况下,我都会趁机炫耀一下我新近习得的知识:“《莫宁顿警署》,她

    扮演凯丽警官,对吧?”但这一次我却反问道:“谁?”

    “她是一个肥皂剧演员。我看过一两次,你知道,就是随便看看那种。她演的

    是那个聪明的警官,不是性感的那个,但她本人还真是挺有魅力的。你觉得呢?”

    我趁机又看了她一眼。

    “她还可以。”我答道。我想她应该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女人了。

    “她总是在侦破案件或是审讯犯人,很能干的那种。但她其实和那个病理学家

    有婚外情,她没结婚,但他结了。他就是个浑蛋,所有人都希望她能意识到这一

    点,和那个警官在一起。他是真的喜欢她,只是太害羞了,什么都不敢说……总之,就像我说的,只是随便看看。”

    至少蒂娜给了我思考的时间。为什么安杰利娜离开了那么久?她的男朋友呢?

    我要如何才能在她再一次淡出我的生活之前和她产生联系?

    我基本没有可能可以礼貌地请蒂娜离开,让我能开始追求另外的那位女士。放

    开体面不谈,这样做基本上就可以让我的事业自行了断了。这个女人掌管着办公室

    的足球竞猜活动,因此认识部门里的每个人,羞辱她无异于职业自杀。我也可以声

    称自己曾经见过安杰利娜——朋友的朋友——或者,但求上帝保佑,干脆告诉蒂娜

    那晚发生了什么——她在我的钢琴伴奏下唱了几首歌,但我可以强调自己完全不认

    识她。我也实在没办法暗示山克西在蒂娜面前该说点什么。他站在吧台后面,为安杰利娜准备橙汁。看来她不会久留,我要想尽办法给她

    递个信。我知道有这样的想法就已经说明了一切。这可能是个拙劣的想法,但我要

    遵从本心。

    我拦住山克西,他正往安杰利娜的桌子走去。

    “蒂娜,这位是山克西。跟她说说我在这儿做什么吧。”

    “他是个钢琴手,想弹的时候就上去弹一弹。”

    “不可能。”蒂娜惊异道。

    我示意山克西把她的杯子倒满,走到钢琴旁,现在我有了充分的理由在空旷的

    酒吧里弹上一曲。

    我努力回想着比吉斯乐队[23]

    《我要让你知道》[24]

    的歌词。牧师在折磨我?

    我坐在钢琴旁边,又看了一眼那位美丽的女士,脑子里模模糊糊地想着吉布兄

    弟,突然来了灵感。

    “《你是如此美丽》[25]”。

    这首歌有点像是深夜一点,喝干了最后一口酒,摇摇晃晃地走进夜色时会唱的

    那种歌曲,但它表达的感情在此刻恰如其分。

    我还没有完全想清楚整首歌,手指已经开始敲击琴键。也不算是完全搞砸了,好像上次演唱《再见小女孩》[26]

    时那样,但整套歌词确实需要乔·科克尔那样的好嗓

    子才能中和掉浓重的感伤情绪。

    我尽力了。我一直努力看向蒂娜,而不是安杰利娜。我歌颂着梦想中的完美女

    士,她带给我欢乐和幸福,她是上天赐给我的礼物。但我也意识到,安杰利娜可能

    会认为这首歌是送给我的约会对象的。所以我故意拉长了最后的两个词“对我来

    说”,感觉像个十足的傻瓜。我转向安杰利娜,送给她一个自以为意味深长的眼

    神。

    她笑了起来。我回到自己的座位,发现确实有些不对劲的地方。一个眼神会不会出卖我?大

    部分时候我的目光可都放在了蒂娜身上。

    这才是问题所在——也是出路所在。

    “亚当,你的举动很可爱,”她说,“但……哇哦,这有点过了。我是说,我们

    其实并不了解对方。我刚刚结束了一段感情,我更想要——你明白吗——享受一

    下。”

    可能在傍晚六点来到一家空荡荡的酒吧,和来自办公室的新同事展开第一次约

    会,还要接受一首充满浓情蜜意的情歌,确实会让人感觉不舒服。

    “嘿,”我接过来,“我也是。”

    “我希望你说的是实话,”蒂娜说,“但很显然,你要求得更多。如果我现在

    就想结束约会,你会生气吗?我去坐电车,就当作什么也没发生过吧。”

    我开始起身,但蒂娜按住了我。

    “没关系,我们可以先把东西喝完。你看起来真的是个敏感的人,我确实没想

    到这一点。至少在工作的时候,我没觉察出来。没别的意思。”

    蒂娜还在喝着她的饮品,安杰利娜走到吧台前,结了账,消失在楼梯下面。

    山克西还在等我付账——“给你女朋友唱歌可换不来两杯免费的饮料”——那

    时候我已经半个身子出了门,他又把我叫了回来。

    “差点忘了,你的女朋友给你留下了这个。”

    他给了我一个信封,上面写着“英国钢琴手”。安杰利娜又换了一支笔,添上

    了几个字,“兼朋友”。或许她只是想把信封留下,却没有想到我这么早就来到了

    酒吧。

    那是一张复印的邀请函,邀请收信人出席欢送珍妮和布赖斯的派对,这两个人

    我完全不认识。他们要“到英格兰去了”,也许会住在伯爵广场站附近,在酒吧工

    作,为徒步环游欧洲攒钱。或者,可能性更高的情况是,学习数据库设计方面最为先进的经验,从此就不需要花高价引进像我这样的外国人才了。

    派对的主题叫作“带个英国佬”。这算不得什么羞辱——还算悦耳,甚至还透

    露着一丝尊敬,总好过“带个英国烂人”,我的同事一定会毫不犹豫地这么写——

    我的想象开始任意驰骋,甚至带了点私人的内涵。

    第三章 参加派对

    接下来的那个周五,晚上十点刚过,我来到东郊一栋两层小楼前。那是一场盛

    大的派对,有七十多位客人,大部分穿着牛仔裤,比我印象中二十几岁的人要时髦

    得多。或许因为都是演员和摄制组成员:都要比程序员更酷。

    安杰利娜站在客厅里,身边是一群和她年纪相仿的女士。她穿着一件明亮的酒

    红色夹克,配一件短裙、贝雷帽,脸上化着浓妆:十分引人注目的妆容,和她来酒

    吧送邀请函的时候不一样,也和她第一次来唱歌的晚上不一样。但香水味没有变。

    她给我让出了一个位置,碰了碰我的手臂,微微一笑,仿佛无声的欢迎。我趁

    机看了看她的左手:没戴戒指。

    她们正热火朝天地讨论着怎样为酒驾辩护,安杰利娜未发一言,却给我传递了

    丰富的信息:她很高兴看到我过来,也希望我能忍受这些朋友的无礼,让她连介绍

    我的机会都没有。她一定会找个合适的机会把我介绍给她们,但在这之前,她要先

    对这个话题发表一些看法。这段时间内,请别走开。

    我微笑着回应,哪里都不去。

    她们的对话很有意思,但很显然,一位年轻女士的驾照正处在被吊销的边缘。

    她正在努力听取着那些不靠谱的建议,大多来自一个长相酷似杰恩·曼斯菲尔德[27]

    的

    人,声音却是让人恼火的娃娃音。

    安杰利娜第一个提出了更为实际的建议:“你的实习驾照还有多长时间?”

    “怎么说?”

    “他们根据你上法庭的日期,而不是你被记录在案的日期处理。”“你确定?”

    “当然确定。如果你在出庭那天拿到了正式驾照,那你的证件只会被暂时取

    消,如果你在地方法官面前好好表现的话。”

    “在地方法官面前好好表现”又引发了“杰恩·曼斯菲尔德”的评论,也让我得

    出结论,安杰利娜一定是跟法庭打过交道——但不是什么好事情。她肯定是个违法

    乱纪的狂野女演员。

    她还是没有找到介绍我的机会,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眼前。他穿着黑西装、樽领毛衣,还有一双擦得锃亮的鞋子。年纪似乎比大部分宾客都要大一些。

    他快速扫了我一眼,抬了抬眉毛,好像并没有认出我。

    “理查德!”“杰恩·曼斯菲尔德”对着这个此前被认定为戈登·盖柯的男人叫

    道,“米兰达在零点零八分被抄了牌。她有办法逃脱惩罚的,对吧?”

    “打住。工作的事情我只在办公室谈。”他咧着嘴坏笑了一下,“就好像安杰

    利娜,她只在工作的时候跟人上床。”

    好了,看起来他们是一对夫妻。很显然,他是个律师,无疑也是个一等一的浑

    蛋。

    “杰恩·曼斯菲尔德”咯咯笑了起来,笑声持续时间之长完全没有必要。我直直

    地看向理查德,他的表情说明了一切,他就是故意要讲出这样刻薄又伤人的笑话。

    安杰利娜站在那儿,承受着这一切。这样的局面我很熟悉,不光是她在酒吧唱

    歌的那一晚见过。我的父亲也喜欢滥用这些刻薄的智慧,跟他一比,理查德也是小

    巫见大巫。在我童年的时候,有太多次亲耳听到父亲把这样伤人的话语用在母亲身

    上。

    理查德显然是撒了谎,他并不会把工作只留在办公室里。他很快就讲起一位法

    官的女儿如何因为拉客被起诉的故事。

    我捏了捏安杰利娜的手臂,希望没人注意到,向餐厅走去。不一会儿,她跟了

    过来。“那是什么意思?”我问。

    “她不是要故意伤害谁,只是有点傻兮兮的。”

    “我说的不是她。”

    “只是喝多了,别担心。这跟你没关系。”

    我等她说完,她继续道:“我们分手了,在一周前。对我们两人来说都还不太

    适应。”

    “给你拿点喝的?”我问。

    “我也正好想来一杯。谢谢你,你真好。”

    去往厨房的路上,我意识到她还不知道我的名字,可能这也是她一直没有介绍

    我的原因。等我找到伏特加、橙汁和冰块的时候,她已经走掉了。

    最终,我在楼梯的尽头看到了她。楼梯口上挂着一个手写的牌子:客人请勿上

    楼。

    我把酒端上去。“我不想再聊天了,”她说,“我是说不想和任何人。”

    “如果没有人的话,想说话也难。”我说,她笑了笑,算是对我蹩脚笑话的回

    应,“我叫亚当。”

    “太遗憾了。我还希望你的名字里能有个类似‘呃’的音,这样跟你的口音更

    配。”

    “像是格斯?或者邓肯?道格拉斯?”

    “都格拉斯。”她笑了起来。她的笑容很迷人,有点微醺,尚无醉意,我喜欢

    她因为我而笑。“对不起,你不会觉得冒犯吧?”

    “你想叫我什么都行。”哪怕是个苏格兰口音的名字也没问题。

    “那好吧,都格拉斯,”她说道,“你上次和女朋友在干什么?”我给她讲了蒂娜的故事,最后还丢出些曼城人特有的词配合我的口音。她笑个

    不停,我也很享受整个过程。

    “那首歌选得很好,”她说,“我不经常被人叫作美人,在我的世界里,大家

    都在追求美。”

    “你必须得相信这种能突然从心底蹦出来的歌,就好像是词汇联想一样,从来

    不会撒谎。”

    “算了吧,”她反驳道,“跟你合作的那晚,我后来去照了照镜子,睫毛膏哪

    儿哪儿都是,简直跟艾利斯·库珀一样。”

    “我以后可能一看到艾利斯·库珀就不得不想到你了。没准我会选他做世界上最

    性感的男人。”

    楼下的音乐声停了几分钟,很快伴着一声号叫卷土重来:是乔·科克尔的《你可

    以把帽子戴上》[28]。安杰利娜笑了笑,轻轻触碰着我的手臂,开始了一段无声的对

    话,意思似乎是这样的:

    “我想要你吻我。”

    “你不是真的想让我吻你,对吧?”

    “我真的是这个意思,所以我才没有放开你的手臂。”

    “不,不可能。不会是我。不会是亚当·夏普,那个来自曼彻斯特,搞数据的家

    伙。”

    “我就站在这儿,仰着头望向你,如果你不吻我,咱们都会很尴尬。”

    我已经有段时间没有亲吻过任何人了。我闭上眼睛,投入其中:那么柔软,开

    放,她的身份又让这一切显得如此不真实。我不想停下来,但我们正在一片公共的

    区域,任何人沿着台阶往上看,都能看到我们。

    我们互相拉扯着向走廊深处移动,那里有一间卧室——看起来像是主卧,里面

    摆着一家人的照片,还有一间独立浴室。门内侧不能上锁,我关上门,斜倚在门上,继续亲吻她。

    几秒钟后,她停下亲吻,我们纠缠着换了位置,她的背抵住房门,低声说

    道:“看,我不光在工作的时候跟人上床。”这本该是句性感的挑逗,但她语调里

    的防备之意竟超过了诱惑。一瞬间,我有点迷惑,她是在指我们之间刚刚燃起的干

    柴烈火,还是想要表明立场?她一把把我拉过去。

    没有什么前戏,这怪我,也怪她。第一步就直入主题,拉下的拉链,甩到一边

    的衣服,安杰利娜夹在我和卧室门中间。我不再感到紧张。我们不过是两个正在享

    受欢爱的普通人,其他的都无所谓了。

    但突然,她大口大口地喘起粗气,情绪在一瞬间从狂喜转变为再明显不过的惊

    异。乔·科克尔的歌还在播放,我的任务也还没有完成,安杰利娜却挣脱出我的怀

    抱,抓起手袋,径直冲向了洗手间。头上还戴着贝雷帽。

    她离开了足有十分钟,足够我暗自悔恨过于冒进的行动。我的恐惧得到了验

    证,她从洗手间里走出来,直接朝门口走去,脸上的表情分明在说,我到底干了什

    么?我捡起眼镜,尾随她下了楼,转弯来到浴室清理掉挂在脸上的唇膏印子,后来

    就再也找不到她了。

    理查德还在客厅里。我走过的时候,他已经结束了和“杰恩·曼斯菲尔德”的对

    话。如果此前他有点喝多了,那现在就真的开始目中无人了。

    “对不起了,我的朋友,走了,甩掉你回家了。我有些建议可以给你,英国

    佬。”

    我猜他是想警告我,给我点颜色看看。“杰恩·曼斯菲尔德”一脸兴奋地在一旁

    看着。

    理查德终于组织出了一句话:“用那些不朽的游吟诗人的话来说,所有闪光的

    都不是金子。”

    他这话漏洞百出,但再多纠缠也没什么意义。

    女主人确认安杰利娜已经离开了,还借了我手机叫出租车。她还没来得及评论我身上米字旗的图案。

    “我很高兴能认识一个这么以传统为骄傲的男人。”

    “只是为了迎合派对的主题。”

    “什么主题?”

    第四章 酒吧交谈

    那本可以成为故事的结局,不是那种会和孙辈们分享的故事,却也是段美好的

    回忆,每当我听到《你可以把帽子戴上》,或是《因为这一夜》,或是《一体两

    面》的时候,脸上总会带着一抹微笑。

    所有的事情都在告诉我,那不过是一晚的情愫。我想任何理性尚存的人都明

    白,这种事绝不是第一次发生:一个饱受情伤的女人随意挑上个普通男人,经过一

    夜激情,再将他弃之不理。

    这没道理。我的头脑告诉我,如果这只是心血来潮的幻想,她大可不必伪造一

    份邀请函,再送过来。直觉告诉我,我们之间一定不止于此。还有在卧室里,我丝

    毫没有觉得她是在利用我。我一遍遍回想着她仓促离开的场景,看到的都是尴尬而

    不是相互不来电。

    所以,我还是那个亚当·夏普,她也还是那个安杰利娜·布朗。

    上学的时候,每次年末舞会都是约会闹剧爆发的时候。我们这些没有女朋友的

    家伙都会十分尴尬,得邀请个姑娘去跳舞——女孩子们则会更尴尬,她们会

    说:“不了,我还是想看看有没有更好的选择,但如果情况真的很糟糕……”

    有一个女孩子叫作萨拉,我很喜欢她,她真的太漂亮了——这对我来说不是什

    么好事,但我一直告诉自己,在所有喜欢她的同学中,我更能看到她身上的好品

    质,只是她的美貌让我无法企及。距离舞会只剩几天了,我已经准备好和另一个女

    孩子去跳舞了,但萨拉却来问我愿不愿意和她一起去。她一直在等待我的邀请,哪

    怕每个人都觉得自己配不上她。那时候,我需要我的父亲——不是那个在我少年时期从不回家的父亲,而是在

    我小的时候,教我弹钢琴的父亲——在我身边,给我一些智慧的点拨。或许,八年

    之后,命运给了我第二次机会。

    接电话的是一位拥有优雅澳大利亚口音的女士:“私人信息?如果您有粉丝来

    信,可以寄到办公室,也请您确认寄送的对象是否正确。布朗女士扮演的是警长,不是达尼治安官。”

    “我不是粉丝,我在酒吧工作。她那晚落了点东西。”

    “我可以帮您处理。她落了什么?”

    “一张唱片,帕蒂·史密斯的《因为这一夜》。”

    “我觉得她不会在意一张唱片。您可以留下它。”

    “是签名版的,写着送给安杰利娜——帕蒂。所以我们才知道这是谁的唱

    片。”天才。

    “好吧,我会亲自过去取。”

    现在没有必要打退堂鼓。“太好了。我们会存在吧台。”我给了她地址,嘱咐

    了山克西,如果她来了,就说唱片找不到了。

    ·

    这位代理人最终没有出现,也没有任何代表安杰利娜的人联系过我。

    除了工作和酒吧,我没有什么生活,不由得花了点时间想了想,下一步该做些

    什么。深夜里冒出来的点子让我欢欣鼓舞,可到了白天,这些点子都会让我看起来

    像跟踪狂一样。安杰利娜也没有给过我任何暗示,想要和我再见一面。她知道酒吧

    的位置啊。

    探求出口的过程里,我越来越想见她。她曾对我产生过兴趣,甚至还邀请我参

    加了派对,上了楼。我们之间情投意合:我能感觉到那种情愫,在钢琴边,在派对

    上——更不用说在卧室里。尽管理查德在外形上比我更时髦,职业上也更出风头,但他的行为分明就是在往水井里投毒,根本没有挽回这段关系的意思。肯定有大事

    发生了,我的脑子里都是这样的想法,她一定也感觉得到。也许,只是也许,我还

    有机会,如果我能利用好这一切。

    酒吧里有一台电视机,偶尔会打开一下。傍晚时分,酒吧里尚且安静的时候,山克西打开了电视机。接下来的三个周一,我们一同收看了周播剧《莫宁顿警

    署》。

    理查德有关安杰利娜只在工作时和人上床的嘲弄倒是有几分现实根据。她扮演

    的角色凯丽警长是个聪明人,也是警局里的中坚力量。就和蒂娜说的一样,她正和

    已婚的地区病理学家纠缠于一段不伦之恋中。但这毕竟是一部家庭剧,所以也没有

    什么过分的镜头。但我还是希望扮演安德鲁斯博士的男演员千万不要蜚声国际,毕

    竟我对他已是恨之入骨。

    真正的惊喜来自达尼,那位更热辣的警官,她的任务是穿着便装巡查海滩,剧

    组对她服装的“轻便”性给予了充分的解读。而达尼的扮演者就是那位被我冠以杰

    恩·曼斯菲尔德之名的女士,她在银幕上的风采和现实生活中别无二致。

    我记下了制作公司的名字,打算再试一次。我要采取的办法源于自信,而非高

    傲;出于对她的敬仰,而非奉承;一切为了她,也为了我自己。太过戏剧化,或许

    吧,但也呼应了她的职业。充满创意,却又致敬了她“带个英国佬”的奇思妙想。

    还有智慧,智慧是达到其他几项标准的必备条件。

    我在花店买了一打玫瑰花——七枝白玫瑰,五枝红玫瑰——把它们按照钢琴音

    阶的顺序依次排开,差不多有一块纸板的长度,红玫瑰排在黑键的位置。我在板子

    上穿好孔,用铁丝固定住。

    我不顾花店老板的反对,用拳头把三朵花压平,组成一个A和弦(A chord),就是《早上的天使》开头的那组三和音。就是那首歌,那首她男朋友不让她唱下去

    的歌。A代表着安杰利娜,还有亚当。这些破碎的花朵还能承载更多的意义吗?

    当然可以。我压扁了一朵白玫瑰,放在G和弦上的花,和弦上的第七个音——那

    是充满期待的序曲,一切情绪的开端。

    花店老板也同意,加张卡片更可以一击制敌。我从未做过这样的事情:此前不过是情人节当天的一束玫瑰花。幸好这件事我

    只告诉了花店老板,因为鲜花生意是他的利益所在,他会劝我继续下去,否则我一

    定会让自己放弃这种奇怪的想法。

    当晚,我待在酒吧,一直到打烊。第二天晚上,我嘴里咬着放了坚果和芝士的

    扭扭条,心里也拧巴得打结。每一曲终了,我都会转身环顾酒吧,想着在哪些场合

    我该说些什么。

    第三天晚上,我弹完了汤姆·威茨的《谢幕之时》[29]

    (大家都这么叫这首歌,但

    实际上它真正的名字是《我希望我没有爱上你》)[30]

    ,酒吧里空荡荡的。我抬头看

    过去,她就在那儿,在半明半暗的灯影里,独自喝着一杯绿色的鸡尾酒,牛仔裤,还有松松垮垮的毛衣。这首姗姗来迟的歌准确地表达了我所有的情感。或许当时的

    我还不能确定自己爱上了安杰利娜,但我对她的所有感情都在那个瞬间满溢上来。

    我走到吧台,目的只有一个,让自己平静下来。

    “她喝的什么?”我问山克西。

    “堕落天使。杜松子、柠檬,还有薄荷甜酒。跟漱口水一个味。”

    “最好让我变成个九英寸钢琴手。”

    他看了我一眼。

    “开个玩笑。有一个精灵告诉一个男人,可以满足他的一个愿望……”

    “我当然知道这个笑话。”他给我倒了杯啤酒,“态度好点,她跟你一样紧

    张。”

    不管紧张与否,这位钢琴手跟在吧台后面的同事一样,都该学学如何解读人类

    行为。我不断提醒自己,最难不过让安杰利娜出现在酒吧里,之后的事情一定会顺

    畅得多。

    我还没坐定,她便开了口。

    “我不会待太久。我只是想谢谢你的玫瑰——你很贴心,又聪明,我喜欢你的口音。但那天在派对上的事情完全是个错误。我从没做过这样的事情。我结婚了,和理查德。我们虽然目前分开了,但我还没有准备好开始一段新的感情。很抱歉让

    你产生了错误的想法。”

    话说完了,她起身,杯子里还有半杯酒。但我突然感到一阵空虚,全身像被抽

    干了一样。

    深呼吸,微笑。“没问题。你没让我产生错误的想法。但把酒喝完再走吧。这

    没什么。”

    “谢谢你。我感觉糟透了。我是说,我确实爱你的口音……”

    又是该死的口音。那我的钢琴呢?我闪光的智慧呢?还有如干柴烈火却又柔情

    无限的擦枪走火呢?

    她坐了下来,手上套着订婚戒指和婚戒。她知道我在看她。

    “我应该在派对上就告诉你的。我只是觉得每个人……我直接从片场过去,在拍

    戏的时候我是不戴戒指的。我还没有准备好把婚戒摘下去,我想你该懂我的意思

    了。”

    “你一定是很年轻就结婚了。”我说。

    “那时候我二十二岁,现在我二十三岁。”

    没有长性,或者是做了错误的决定。

    她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我不想立刻从一段感情跳到另一段感情。我甚至都

    不确定这段感情是不是真的结束了,所以我确定,一定,肯定不能和你在一起。”

    “但你喜欢我的口音。”

    “我爱你的‘库音’[31]。”

    “但还没爱到可以成为我的床伴,对吧?”

    她笑了起来,一口喝干了杯里的酒。“目前的我不想扮演任何人生活中的任何角色。我要自己想想清楚。”

    她又站了起来。我想要凑过去和她吻别,脑子里想的全是怎么能和她多待一些

    时间,而她似乎也有着自己的打算。

    “我能问你个问题吗?”她说。

    我点了点头,希望能让她感到安心和鼓励。

    “你保证会说实话?”

    “我有撒谎的理由吗?”

    “你有,所以我才需要你的保证。你一定不能告诉任何人我问过这个问题。”

    “快说吧,小姑娘。”

    她把身子微微偏向一侧,又转了过来。“我表现得还好吗?我是说……”

    我当然明白她的意思。如果要我真的说实话,我可能会说:这要让我怎么判

    断?只有短短的六十秒,同时我还要保持稳定,把你抱好,还要留心门上的撞击声

    是来自你的丈夫,还是我们两个?不光如此,我还得想办法表现自己,好让你还想

    和我再来一次,显然这一点我是搞砸了。

    另一方面,如果你已经二十六岁,三个月没上过床,再烂的床伴都会是好的,更何况她是你见过的最漂亮的女人。但如果她真的想要知道自己在床上的表现怎么

    样,可能得先把试镜的态度摆摆端正。

    我回答:“我去给咱俩再要来点酒,一会儿就告诉你。”

    我就是这么做了。我和她分享了我真实的想法,着重强调了端正试镜态度的问

    题,她笑了起来。酒精替我赢得了时间,让我能提出心里的问题。“所以,这一切

    到底是为了什么?”

    “你真想知道?”

    “我真的想知道。”她环住手臂:“我从没和理查德之外的人睡过。”

    “这没什么好羞耻的,”我说,“我觉得你很吸引人。”

    “快打住。是你问我这一切的原因,我告诉了你,你却笑话我。总之,我的困

    扰正相反,绝对不像你想的那样有意思。变态的人实在太多了。”

    我很明智,没有使用更简单的联系方案。

    “那之前呢,在学校的时候?”

    “我上的是一所女子学校,那可不是一个能教你怎么找男朋友的地方。我的父

    母……我的母亲是一个非常严苛的人。不能同居,没结婚不能上床。我并不认同这

    些,但可能会让我在这件事上比常人更谨慎。”

    “你住在家里?”

    “在我接了《莫宁顿警署》的工作之后也是。你知道我在里面有个角色,对

    吧?”

    “我知道,但我刚认识你的时候并不知道。”

    “那份工作可真不容易。我要一边上课,一边学唱歌:它给了你更多选择。我

    不是在逃避感情,但这就是我做的工作,我不想让我自己失望,我要充分利用好这

    个机会。我又没有妮可·基德曼的长相,所以我一定得更努力才行。”

    二十一岁之前都没经历过一夜情?我在那个年纪有过两次,从家里搬了出来,独自打拼。她甚至都没有过固定的男朋友。

    不管是因为缺少经验,还是不合理的预期,她最终选择了理查德,那个总喜欢

    把一切过错都推到安杰利娜身上的家伙。他在派对上对安杰利娜的讥讽,是那样刀

    刀见骨。

    “所以你需要一次独立评估?”我接着问道。

    “当然不是!”她好像有点喝醉了。山克西已经回了家,留我在店里锁门,临走前还给我们准备了一瓶起泡红酒。

    她给自己倒满酒。“这么说吧,如果你一直被人说不够好,又没有人做点什么

    帮你变得更好,你就会开始怀疑自己。那天晚上,他让我非常生气。”

    “你已经和他分手了,你不需要什么借口,所以也不应该感到愧疚。”

    “但我确实感到愧疚。只过去了一周,我还在期待他能向我道歉。可能现在我

    还抱着这样的期望吧。但我已经开始怀疑,应该道歉的人会不会是我。”

    “他做了什么事让你觉得他该道歉?”

    “和别人共进晚餐,却不告诉我是谁。”

    “只是晚餐?”

    “应该是的。但他撒了谎,他告诉我在加班。”

    “真是老生常谈。他的问题,他该道歉。他也应该告诉你那人是谁。”

    “他说需要和别人谈一谈,谈谈我们的事情。这就是我正在做的事情,对

    吧?”

    “你现在单身。”

    “但如果我们之间没问题,他也不需要找谁谈谈,对吧?所以问题又回到了我

    的身上。”

    “所以你才邀请我参加那场派对,是吧?想找个人谈谈?你可不需要带个英国

    佬才能进门。我可是花了整整一天才找到那件上衣的。”

    她又笑了起来,手里摆弄着酒杯。“我只是想有人站在我这一边,”最后她

    说,“我本不想去的,后来我又想了想,去他的吧,我不应该承受这堆问题,我也

    不应该错过送别布赖斯和珍妮的机会。”

    “他们都是真实存在的人?”“当然。我很感激你参加了派对,但我还是希望能和理查德重归于好。”

    我挑了挑眉毛。

    “不像听起来的那么糟糕,”她说,“我以为如果我们可以通过性爱解决问

    题,解决我的问题,剩下的一切都会迎刃而解。他总是这么说,我们还有很多美好

    的回忆。在派对上发生的事情……那些都该是我在结婚之前做的事情,肯定是这

    样。”

    “也就是说,你已经想明白了是吧?正经地说,那件事对你有帮助吗?”

    “某种程度上。”

    “继续。”

    她笑了笑,似乎有点不舒服:“你保证不会说出去?”

    “我保证。”

    “我说过我有问题,是一些实实在在的问题。我从来就没能……到过,和理查德

    没有。而且,就像我刚才说的,我也没跟别人睡过。”

    不是在一年的婚姻生活里,和她本该深爱的男人享受床笫欢愉,反倒是选择了

    一个彻头彻尾的陌生人躲在门板后面,时间短到都来不及让乔·科克尔分享完爱的箴

    言,甚至都来不及脱光衣服?性是一件奇特又美好的事情。不管是因为什么,她总

    会记住我。但她说的似乎有点太多了:是那种只有在你面对一个陌生人,对他的评

    价毫不在意,因为不会再见面的时候,才有的掏心掏肺。

    “所以,谢谢你,”她说,“我感觉好多了,至少不是完全绝望了。”

    “你离绝望还差得远。否则,我也不会一直追随你到墨尔本。”

    我本该想出个更好的说法,但她还是对我报以微笑。“谢谢你。我感谢你做的

    一切,真的。只是才过了一年……”她把杯子放下,“我该走了。”

    “去哪儿?”“我和我的父母住在一起。房子是理查德的,是我净身出户。”

    “让我送你一首歌。”我说着,站了起来。

    “我真的该走了。”

    “只有一首。”我走到钢琴旁,“鲍勃·迪伦。”

    “不是吧。你可千万不要唱《女孩,躺下》[32]。”

    她笑着,我赶快换了首曲子。我弹起了第一句,用的《如果你要走,请现在离

    开》的和弦,她站在我的旁边,身子快要贴过来了,脸上洋溢着笑容。那是首很有

    意思的歌,摇滚乐的节奏,夜已深沉,我们也都喝了点酒。我的口音更重了,完全

    为了博她一笑,不然呢。

    “这是我仅有的选择吗?”在我结束了一段夸张的钢琴独奏之后,她问

    道,“现在离开或是待上整夜?我真的该回家了,但……”

    我站起来,看着她大大的褐色眼睛,确认自己是否正确理解了她的意思。接着

    我用手指托住她的下巴,问道:“你愿意和我共进晚餐吗?”

    这不是她预想的反应,我也不知道她的神情是失望还是解脱。两者都是吧,我

    希望。我等着她的回应,脑子里也在盘算,如果她拒绝了我,我该怎么做。

    “为什么?”她说。

    “结束对话。我们才刚刚开始。”

    “你会在这里待上多久?”

    “三个多月,到年底。接着我会去新西兰、新加坡、中国香港、南非、津巴布

    韦,最后回家。我会一直当一个公路战士,直到明年八月。”

    “这工作听起来挺不错。”

    “非常不错,除非你想要发展一段长期的恋情。上路的时间已经定了,没的商

    量。”“我真的,真的不想发展新的恋情,我认真的。”

    “我也是,在英国,还有人等我。所以我明白你的意思。”

    “好吧,”她说,“不确立关系,不爱上彼此,没人会受伤。”

    “所以你是同意了?”

    “只约会一次,都格拉斯。”

    第五章 初次约会

    墨尔本是一座不断扩张的大都市。它想要再扩张多少我不知道:我最远到过北

    博文区,就是在“带个英国佬”派对的那晚,搭出租车三十分钟的路程,那应该已

    经是郊区的边缘了吧。而我与安杰利娜“唯一的约会”或许也该在那附近的某个地

    方。

    安杰利娜证实了我的看法。我把地址给出租车司机,得到了这样的反应。

    “利德尔!你知道利德尔有多远吗?”

    这座陌生的城市还在不断地给我出着难题。晴好的春日偏偏要以可怕的雨夜做

    结束,大雨瓢泼一般顺着灯光倾泻而下。我和安杰利娜在酒吧碰面,花了整整二十

    分钟,才穿过三车道的维多利亚大道,拦下一辆出租车。

    我必须得补充一点,她看起来太美了,是那种能让人忘了呼吸的美。是的,我

    在酒吧里见过她,在派对上见过她,在电视里见过她,说到电视,我不得不赞叹专

    业服装师和造型师的鬼斧神工。她穿着一条深蓝色的裙子,肩部加了衬垫,裙边开

    衩,从领口到袖口印着两条夺目的纵向条纹,不仅如此,她的装扮看起来就像是二

    十几岁的女士,只有在重大场合才会精心准备的盛装。我吻了她,她回吻了我。我

    可以一整晚都站在那儿。或许那确实是个不错的主意,因为在那之后,一切急转直

    下。

    她跑向出租车的时候,一辆公交车开进了排水沟,溅湿了她的裙子。接着我们

    就踏上了漫长的旅程……多久来着?“这种天气,这种路况,得要一个半小时。我也没法保证一定能送到。”司机

    答道。

    “刚好可以把你的裙子晾干。”我打趣道,我知道这所谓的幽默是有多么苍白

    无力。

    “我们到底要去哪儿?”

    为了这个夜晚,我着实花了点心思。不管是好是坏,我征服安杰利娜的王牌就

    是我的异国口音。我翻遍了黄页,终于找到了一家英国主题的餐厅,还有现场表

    演。确切地说,是喜剧表演。

    “那家餐厅叫作‘假都铎’。”

    “你开玩笑吧。我们大老远跑到利德尔就是为了……”她突然停了下来,一定是

    意识到我在选址上确实是下了功夫,“嘿,对不起,我不该这么挑剔。肯定会很好

    玩,就像被绑架了一样。”

    这的确很好玩,好玩到或许真的被绑架了才能感受到点乐趣。司机不做承诺的

    行为果然明智,在他的陪伴下,我们度过了差不多两个小时的时光。安杰利娜努力

    评论着周边的环境,但对于暴雨中的家电城和汽车城能说的似乎实在有限。

    ·

    假都铎孤零零地站在一条繁忙的公路边,指示灯牌拼命地叫嚣着廉价的消费。

    餐厅里面摆满了木制的椅子和长凳,寄宿学校或许才是它们最合适的归宿。服务员

    有两类人,牛肉或是“假山鸡”,似乎是在影射充斥在都铎宫廷里的浪荡娼妇。

    我们是仅有的一对情侣。考虑到我们正在进行一次“特殊的约会”,老板给了

    我们餐厅里最好的桌子——理论上最好的——也让我们对于近在咫尺的余兴节目毫

    无躲藏之地。

    餐厅里差不多坐满了三分之一,这要归功于两大拨聚会的人。我猜第一拨人的

    平均年龄在八十岁左右——如果不算护工的话——只有个别人会对节目有所反应,这节目在我们进来的时候就已经开演了。节目的名字叫作《变化无常》,台上有一个讲单口笑话的演员,穿着中世纪样式的滑稽戏服,正在模仿亨利八世,协助他的

    是没有客人需要服务的“娼妇们”。两位上了岁数的女士大叫出声“不!”,以自

    身行动强烈反对着那些大不敬的台词。

    长桌边坐了一圈女性客人,应该都在就业年龄,吵吵闹闹的,对于台上发生的

    一切毫不在意。应该是她们的“女孩之夜”吧,或者是某个女性占绝对主导的公

    司,让接待员随意安排的一次活动吧。

    一位服务员——四十来岁,身材魁梧,身穿格纹上衣,比台上的演员更像亨利

    八世——凑到了我们的桌旁,显然是被安杰利娜迷住了。他可能已经认出了她,毕

    竟她的裙子让她很难泯然众人。

    这一切真是糟糕透了,就像脱了轨的火车,如果不是在“特别约会”的场合,或许还有点可笑。安杰利娜努力装作很感兴趣的样子。

    “我都不知道还有这样的地方。”

    “我也不知道像这样的地方还能存在,不然我就选个其他的地方了。”

    “那你就会错失我们文化里的独特一环。”

    服务我们的服务员小妹似乎对古英语毫无兴趣:“你们俩喝点什么?”安杰利

    娜的脸上扬起大大的微笑:“我想来杯马天尼。”

    “我们没有鸡尾酒。我可以给你做杯杜松子加汤力水。”

    “你确定做不了马天尼吗?不过是——”

    “我们的酒单里只有这个。”

    真正的都铎饮料肯定是一品脱的英式麦芽酒,同样也不在酒单上,我们的服务

    员小妹似乎被激怒了,不想再听我们多讲一句话,便甩下一句“你们俩想明白了我

    再过来”,往下一桌走去。

    还没等她走远,我们穿着格子上衣的朋友就拦下了她,在经过了所谓“充满生

    气的热烈交流”之后,独自向我们走来。“没关系的,”安杰利娜说,“我也不想惹麻烦。”

    他咧开了嘴巴,微笑道:“两位晚上好,我是餐厅经理,很抱歉给您造成了任

    何困扰。这位女士想来杯马天尼是吧?”

    在我的人生中,有好几次都曾屈从于女性身上不容小觑的性感力量。“能帮我

    完成项目吗?”交给我吧。“我不知道为什么他们给我分配了一个中间的座

    位。”坐我的位子吧。“我猜火车应该还没有收车吧。”让我送你回家。没有承

    诺,只有给予,从未期待回报。

    或许换个角度会更有意思。安杰利娜会有什么样的感受?她可以随意地掌控这

    样的力量吗?她会觉得罪恶吗?她会蔑视那些甘愿为她做牛做马的男人吗?她是设

    下罗网的蜘蛛,而男人们则是甘愿扑进网里的苍蝇。

    “如果你确定不会太麻烦的话。”

    “当然不会。要手摇的还是加橄榄的?”

    什么调?

    ·

    马天尼花了四十分钟才送过来,在这期间,点单的“娼妇”一直在回避着与我

    们的眼神接触。整个晚上,我们的酒精似乎再也无法融化坚冰,只能各自咀嚼着牛

    肉、鸡肉,还有作为配菜的英国卷心菜、胡萝卜和土豆泥。

    亨利国王的表演让我们没有多少机会可以交流,但我们还是成功交换了人们在

    性事和第一次约会前普遍会分享的基础信息,或者是第一次约会和性事。我们的顺

    序正相反,这也就意味着我们会缓慢地、窘迫地、冒着可能引发连锁反应的风险,分享这些信息。

    “你是做什么的?”她问道,“我猜你不会是周游全球,只为弹钢琴的。对不

    起,我不是说……”

    “没关系。一首歌只赚五毛钱,这样度日可能有点太艰难了。”机智、到位,又愚蠢。只给那一丁点小费不是她的错,我也不想让她被迫为理

    查德辩解。好在她没有纠结于此。

    “你觉得我是做什么的?”我反问道。

    “计算机?”

    她脸上的表情分明在说:请一定要告诉我我猜错了,请一定要说你是卖安利

    的,或者是烟草法案的游说员,或者是刚刚杀了自己的兄弟,还在挨家挨户上门的

    传教士。干什么的都行,只要别跟电脑有关系。

    “我是一名建造师。”我抿了口水,继续道,“数据库建造师。”

    她的脸上是否闪过了一丝轻松,当她以为我可能会有点意思的时候?我把谈话

    的焦点转回到她的身上,还有她那份人人都会艳羡的职业。

    “你一直都想做一名演员吗?”

    “自打我五岁的时候起。我去上过表演课,也接过一些广告。我直到十九岁才

    接到一个大点的角色。有一个女人来看一部法律类的讽刺喜剧,她的儿子在里面有

    一个角色,她是《莫宁顿警署》的选角导演。”

    “法律类的讽刺喜剧?”

    “我当时正在墨尔本大学法律系念一年级,我也参演了那部戏。苏茜看了我的

    表演,给了我那个角色,我立刻就答应了,而我的妈妈——”

    “——无疑是为了你的职业发展而高兴。”我知道那会是我妈妈的反应,如果

    我放弃了一份专业类的职业,转而开始从事艺术表演,实践各种奇思妙想的话。

    “她没有。我们家都是搞法律的,我爸爸是,我的一个姐姐,还有我的哥哥都

    是。但表演是我一辈子都想做的事情。”我猜她已经告诉了我,至少是已经暗示了

    我,希望我不要站到她妈妈的一边,贬低表演的价值。

    我的刨根问底被马天尼打断了,经理本人亲手送到了桌前。虽然杯子里装了黑

    橄榄,对奶油葡萄酒来说不是最理想的搭配,安杰利娜还是诚挚地对他表达了谢意,并再次为造成的不便道歉。他似乎有点飘飘然,半天才意识到自己小小的疏

    忽。

    “这位先生需要喝点什么吗?”

    我必须用上极大的自控能力,才能压下怒气,给出简单而直接的答案。“一杯

    啤酒,谢谢。”

    我花了几分钟,假装在听亨利说话(“我说,‘亲爱的,只舔一点怎么样’,而她回道,‘亨利,我想要全部’”),脑子里反复思考着一些事实:安杰利娜很

    聪明,聪明到可以念法律;而她又很有胆量,胆大到可以为了自己不一定能实现的

    梦想而抛弃一切。

    我本不该为前一点而惊异,在她身上,我没有看到任何年轻女演员或是女模特

    身上常见的不切实际和胡言乱语。她美貌、犀利又性感,同时我还要加上智慧和坚

    毅。我猜她会给我加上尖酸刻薄、傲慢不逊、无聊乏味的评语。我曾有过机会,却

    没有抓住。

    我向门口的公用电话走去,打算叫一辆出租车回去。电话的两边分别装有香烟

    贩售机和亨利八世的人形立牌,手指着厕所的方向。没有道理再拖下去了,特别在

    归途漫漫的时候。餐厅经理在我回去的路上叫住我。

    “马天尼还好吗?对不起,用了黑橄榄——我们的绿橄榄用完了。”

    一家酒吧的绿橄榄存货不足?却还有黑橄榄?

    “你是特意出去买了橄榄,对吧?”我问他。

    “还有沁扎诺酒。那个该死的小姑娘买了黑橄榄回来,还泡在油里,真是让我

    没办法。”

    我们俩都笑了。

    “她是演电视的吧,就是那个警察的电视剧,你妻子?”

    她还戴着婚戒。“没错。”

    “她没来过这儿会觉得遗憾的。祝你好运。”

    我回到餐桌区,发现亨利八世正在拽着——确确实实地拽着她的手——安杰利

    娜上台。台上已经站了五个女人,而亨利国王正在大行其道地践踏着表演的第一

    课:如果他们不想看见你,就赶快滚下去。

    很显然,这六个人要表演的正是亨利的六位妻子。其中的两位已经老得可以做

    他的妈妈,所以那些充斥着性暗示的桥段表演得十分差劲。或许这才是他把矛头指

    向漂亮女士的原因,哪怕她年纪小得连做他的女儿都绰绰有余,他甚至还煽风点火

    般地在她的屁股上捏了一把——从她裙子的开口伸进去,好像是不小心一样。我们

    所在的餐厅坐落在20世纪80年代的澳大利亚郊区,半点风雅的伪装都没有。演员的

    角色是个彻头彻尾的享乐之徒,他手上的动作转瞬即逝,好像是轻拍了她一下,不

    过是种手势。

    这些都无所谓了。安杰利娜转过身,用尽全身的力气甩了他一巴掌。亨利衣领

    上的麦克风完整地捕捉了手掌击打侧脸的一声清脆巨响,整片场地陷入一阵惊异和

    沉默,紧接着人群中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有那么一下子,我还担心亨利会打回

    去,不由得赶快起身,但他只是整了整仪容,走下了舞台。

    紧接着,有人大喊了一声:“凯丽警长!”

    我想这种事情终究是难以避免。人群中又爆发出新一轮的掌声。

    舞台的后面直挺挺地立着一架钢琴,观众的注意力被重新聚集到舞台上。现在

    我要做的,就是抓住这一切的机会。

    怎么做我不清楚,但我已然翻过椅子,来到了舞台上,示意凯瑟琳王后[33]

    一行

    回座休息。

    “你知道《绿袖子》[34]

    吗?”我问安杰利娜。

    “你确定?”她回复我的声音有些颤抖。

    “当然。他没什么问题。人们又那么爱你。”从本心来讲,我是个内向的家伙,喜欢自己待着,在派对上基本不知道该说些

    什么,更不用说在这样的餐厅剧场里。但为观众表演于我没有半点困扰。

    我把“娼妇们”的麦克风从架子上取下来,回到原位。希望和经理刚建立起来

    的交情,能给我多赢点时间。

    “掌声再次送给安杰利娜·布朗女士,送给《莫宁顿警署》中的凯丽警长。我们

    都该学到一点——永远别惹毛一个条子,更别惹毛一个女人。”笑声和掌声交织

    着。“趁着亨利国王去医治梅毒的工夫,安杰利娜愿意为我们献歌一曲。”笑声更

    大了。经理出现在台下,给了我一个手势。我认为他的意思是:可以,但别太过

    火。

    我把麦克风递给安杰利娜,走到钢琴旁边,弹下《我是亨利八世,我是》[35]

    的

    第一句,C调。这架钢琴看起来破破烂烂的,音调也调不准,完全是一副年久失修的

    凄惨模样。我试着弹了个升F调——全都按在黑键上——听起来还好些。

    我的父亲常给我讲一个段子——不过讲了百十来次吧——源自彼得·库克和达德

    利·摩尔[36]

    表演的一个小品,达德扮演一位钢琴老师,而皮特坚称黑键弹起来更响。

    最终达德屈服了,原因是皮特不停地向他撒钱。但这个小品也确实反映了一些真

    理,就好像我父亲指出来的,旧钢琴上的黑键通常会保养得更好些,因为用到的次

    数少。

    我把麦克风给了安杰利娜,现在只能靠喊:“这首歌是亨利八世写给安妮·博林

    [37]

    的,就在安妮让他把手放老实点之后。”

    我弹起了《绿袖子》,安杰利娜动人地哼唱着降B小调的乐曲。我们又合作了一

    曲《我是女人》[38]

    ——她的选择——作为对观众的答谢,却又引得他们想听更多。

    ·

    出租车上,安杰利娜拉起中间座位的安全带,扣到我旁边的锁扣上。我伸出手

    臂环抱住她,她顺势靠了过来。

    “我真没想到你还会弹《我是女人》。”她说。“不是第一次有人让我弹这首歌了,毕竟女权主义的代表作也没有几首。”

    “应该再有几首新歌的。这样我们社会的公信力打折扣就不会是因为这些20世

    纪70年代的歌曲了。”

    “流行音乐的黄金年代啊,差不多就是从1971年开始的吧。”

    “你一定比你看起来的还要老。”

    “你呢?《一体两面》?《白日梦信徒》?”

    “我没那么喜欢音乐。我是说,我喜欢唱歌,但也不会一辈子都抱着广播听个

    没完。我爸爸喜欢音乐,所以我从小就听他听的那些东西。”

    “在这一点上,我们是一样的。”向着灵魂伴侣的方向迈出了小小的一步。

    “在马天尼的事上,我女演员的毛病又犯了,对吧?”她问道。

    “有一点吧。”

    “千万别让我犯那毛病,都是演艺界的恶习。我们点名要喝巴黎水,还有其他

    乱七八糟的要求,虽然花不了几个钱,却能让我们感觉受到尊重。因为我们大部分

    人实际上赚不到多少钱。我算是格外幸运的一个,还能出演常规角色。你知道我为

    什么会扇他一巴掌吗?”

    “因为你能扇他?”

    我无意做出什么心理洞察,只是单纯地注意到,她的身边坐着些观众。

    “你怎么知道的?作为女演员,你得忍受很多东西,而你能做的事情几乎没

    有。其实我还挺希望自己能想出些犀利的词句回击他,但他的行为侵犯了我的肉

    体,我也只能以肉体相击了。”

    “你太棒了。”

    她吻了我,但正如她刚刚提到的例子,我自然以同样的方式给予她回应。驶回文明世界的长路漫漫,但这丝毫没让我感到困扰,显然也没有影响到安杰

    利娜。她告诉我她度过了几年里最快乐的一段时光,哪怕没有唱歌也没关系。这是

    件好事,因为我开始感觉到我们的关系即便没有钢琴也能持续下去。她想要让约会

    顺利完成的决心不言自明,而所有那些让人尴尬的安排不过是我头脑里的臆

    想。“快来呀,”她说,“你比那个专业的喜剧演员有意思多了。”

    最终,我把她送回位于基尤的父母家。那是一片绿草茵茵的城郊社区,出租车

    司机被迫带着我们在附近绕了好多圈,我才依依不舍地和她吻别、道晚安。

    顺便说一句,目前还没有历史证据表明,《绿袖子》是亨利八世的作品。尽管

    很多人都这样传说,但这首曲子的出现,最早只能追溯到他死后的三十三年。

    而我在来到澳大利亚,想要理清自己思路的两个月后,开始和一位有夫之妇暧

    昧不清了。

    第六章 继续约会

    有夫之妇这样的说法可能还是略显夸张。安杰利娜和理查德可能在法律意义上

    仍是夫妻关系,但——虽说她有时在提起他们两人的关系时,还会使用现在时态

    ——绝无复合的可能。尽管如此,我们仍然面临着一些麻烦,麻烦的源头不是她的

    配偶,而是父母。她不想让父母知道,自己刚刚分手就搭上了别人。

    “他们会以为这就是我离开他的原因。”

    “所以呢?你是一个成年人,让他们想怎么以为就怎么以为吧。”

    “没这么容易。他们都是很直接的人,况且我还住在他们的房子里。”

    除此之外,安杰利娜的日程总是排得满满当当:表演课、声乐课,还有晚间拍

    摄,她花在演员权益工会里的时间也是越来越多。而我白天也要全职工作。

    当我们终于找到时间能见上一面,如何安排这一段时间又成了另外的问题。于

    我,这很简单。我希望安杰利娜能完全属于我,不管是在餐厅的桌子旁,还是在我

    的床上。如果我能重返生命中的某个时刻,那会是一个晚上,在吉姆希腊小酒馆的后院

    里。从我家走过去不过十分钟路程,我们自己带了赤霞珠酒,倒在酒杯里畅饮——

    那杯子可能是装过维吉麦咸味酱——还有烤鱿鱼、烤羊排和我这辈子吃过的最好吃

    的牙鳕鱼。靛蓝的澳大利亚夜空下,一位满脸胡须的大块头男人招呼我们进去,穿

    着简单牛仔装的安杰利娜是那么放松,和我笑作一团,我相信这一定是她第一次在

    外人面前笑得那么开心。我们选择跳过甜点,漫步回到我的公寓。

    安杰利娜也深爱着这些迷人的夜晚,但她还有更多想做的事:看场电影或是戏

    剧,外加彼此间的讨论,还有品酒会和公开讲座。和安杰利娜在一起的每分每秒都

    太宝贵了,我可不想花太多时间去了解电影行业中男女的薪酬差距。

    我们开始约会大概六周后的十月末,有一天,她突然出现在我家门前,手里拎

    着一个尺寸巨大的袋子。她把袋里的东西一股脑地倒在厨房的长凳上:意面、蔬

    菜、面包、芝士,还有一瓶红酒。

    “演唱课的老师取消了今晚的课程。我来给咱俩做顿饭。”就在我拔掉红酒瓶

    塞的时候,她突然说,“希望你能明白,这有多特别。”

    我也做过几次饭,通常是在我们饥肠辘辘地躺在床上,毫无出门之意的时候。

    这也不是我们第一次在家下厨。

    她继续解释着自己的意思:“我从来,我是说从来,都没有为理查德做过

    饭。”

    “都是他来做饭?”

    “我们那会儿刚度完蜜月回来,我第一次做晚饭。那可真是头一遭,完完全全

    地搞砸了。我在家的时候,都是妈妈做饭,我还有个姐姐。我从来没有独立生活

    过,你知道的,我就是那种——被惯坏了的熊孩子。”

    “你妈妈不工作?”

    “自打她有了孩子开始。我还给她打了电话,问她怎么从土豆泥里把土豆皮挑

    出来,从捣成泥状的一碗土豆里面。”“你这是在逗我。”我们都笑了起来。

    “理查德可不觉得这是什么好笑的事情,他觉得我就是个不可理喻的蠢货。我

    可能真的是吧,不然怎么能干出那样的事情。我还想同时做好三种蔬菜,还得看着

    肉别煎煳。但我去打电话的工夫,肉就煳了。所以我告诉理查德:‘明天轮到你做

    了。’他却说:‘不行,我还要准备资格考试。而且我赚得比你多,你就应该给我

    做饭。’我当时就接着说,大概是这么说的:‘不可能。我也要一边工作一边学

    习,而且咱俩的收入差不多——如果我能保住《莫宁顿警署》那份工作的话。但如

    果我还得给你当仆人的话,那份工作恐怕就保不住了。’”

    “结果是谁做饭呢?”

    “谁都不做。我们会叫外卖,吃点速冻食品,或者干脆出去吃。我也不洗盘

    子,因为我们用的都是纸盘子和塑料餐具。理查德最终还是屈服了,我们找了个清

    洁女工。跟我结婚就是这个样子。”

    她把一整包意面全都倒进了冷水里,接着说:“想想可真有意思——我刚和理

    查德在一起的时候,一心就想给他做这些家务事。”

    ·

    这可能是我吃过的最难吃的意面,但紧接着意面而来的,就是我这辈子最棒的

    一次性爱。

    可能是幸运之神眷顾了我,让理查德这样的“珠玉”在我之前出现在安杰利娜

    的生命里。我曾经有过长期交往的经历,也有过几个女朋友,在性事上我虽然算不

    得天赋异禀,但也知道成功的关键是让对方也能享受其中。

    但这也还是花了点时间。我毫不惊讶,一年多以来,安杰利娜一直被指责为不

    够好。我想让她感觉更好的努力极大地促进了我们之间的关系——尽管这关系本就

    不该开始——我们拥有的不仅仅是床笫间的一次成功。

    最终,安杰利娜找到了打开一切的“钥匙”。我的手中,也握着一把实实在在

    的钥匙。在某一个午夜时分,我们在卡尔顿看完戏,穿过展览花园散步回家。安杰

    利娜和往常一样,点评着当晚的节目。“这就是我们所谓的第四堵墙,剧作家选择打破这堵墙,他知道观众就在现

    场,好像偷窥者一样……”

    她突然停下来,眼睛盯着往树上爬的一只负鼠,开了口。她的声音被黑暗包围

    着。

    “还记得你约我出去的那个晚上吗?山克西已经走了,酒吧里只剩下我们

    俩。”

    “有点印象。”

    “你有没有想过差点该发生些什么,在你缠住我之前?”

    我没想过。我为什么要幻想现实中已经拥有的东西?“你想过吗?”我问。

    “怎么说,你想知道是什么让我……让我不安……还有……”

    我的口袋里装着酒吧的钥匙,那是山克西给我早上练习用的,以防清洁工没有

    提前过来开门。十五分钟后,我们躺在其中的一张皮沙发上,灯关着,衣服丢在地

    上,想要弥补几周前的那一次损失。安杰利娜一定是想到了什么,但就在我们差不

    多快要“到那儿”的时候,一种熟悉的感觉涌上来,但转瞬即逝。

    安杰利娜挣脱开我的亲吻。“要是有人闯进来怎么办?”她问道。

    这才是问题的症结所在。但很快,我发现自己想错了,问题的症结恰恰相反。

    “闯进来看见你?”我反问道。我本想说“看见我们”,但本能告诉我,她才

    是期待意外惊喜的那个。

    确实如此。我一把拉她起来,抱着她倚到门上,从主路上冲进来的冒失鬼们就

    无法夺门而入了。我又登上两级台阶,把第二层上锁的大门放下来,二人随即陷入

    北博文区卧室的夜色里,重回一切开始的地方。

    我俩的脊柱都该感到庆幸,把硬邦邦的大门当作助“性”工具的日子没有持续

    多久,但这种意外惊喜的幻想一直伴随着我们。在我们交往的日子里,我排演了几

    十种不速之客的意外到访:房东来收房租,制片人闯进更衣室,航天员提前结束太空行走回到地球——全都操着《白日梦信徒》的口音。

    我们也谈过这件事。潜意识里,她是不是希望被理查德抓住?我觉得很有可

    能,但看着这样的想法演变成我俩间的性幻想,也着实有些艰难。她是否曾经在自

    慰的时候被人看个满眼?她坚持说没有,但也引发了一轮激烈的讨论。还是说女演

    员天生需要这种戏剧化的刺激场景?

    “好好干你的活吧,都格拉斯。”

    对我来说,这种随时会被人抓住的危机感不会引发什么直接的性刺激,但我很

    喜欢看到安杰利娜对此的反应,不仅仅是某一个瞬间的反应,还有她日益增长的自

    信心——她终于逐渐明白,自己不是婚姻失败的全部原因。

    ·

    在安杰利娜不用拍戏的周末,我们会安排一些短途旅行。她有一辆小小的红色

    福特全垒打轿车。我们开着车去维多利亚的乡村看风景,去亚拉山谷品尝红酒,去

    没有名字的小地方摘草莓,流连于乡下的古董店——全是那些恋爱时间不长的男女

    喜欢做的事情。

    常常有人认出安杰利娜,但大多只是对我们笑笑,挥挥手,反倒让我们觉得整

    个世界格外美好。八卦新闻里没有我们的照片。在这方面,澳大利亚可比英国文明

    多了,或许也是因为她还不够有名气吧。

    我的头脑里没有任何歌曲可以对应上那段时间的记忆。音乐让我们走到一起,但在后来的时间里,并没有扮演重要的角色。我不需要任何歌曲来提醒我们之间的

    关系,因为爱已经填满了我的生活。我们是那么幸福,傻乎乎地陷在快乐里,但我

    对音乐的喜好反倒偏向忧郁的乐曲。那可真是该迷上沙滩男孩的好时候啊。我们偶

    尔会一起来到酒吧,我总是会弹上几曲,而安杰利娜只开口唱过一两次。

    我们有时也会去看现场乐队的演出。我记得有一天晚上,在一家酒吧里,有她

    非常想看的布鲁斯组合,大概不是因为她有多喜欢布鲁斯音乐,而是因为乐队成员

    全是女性。我很喜欢这些乐队的表演,也还想多看几场,但她似乎更喜欢电影和话

    剧。在这期间只有一首歌让我记忆犹新,因为我不想忘了它——《走在阳光中》[39]

    ——那一天,我们在大洋路上驰骋,广播里传出这首歌,我们不顾一切地大声唱

    着,安杰利娜的身上洋溢着幸福、青春和自由。我告诉自己,你要记住这一刻,亚

    当,这样的时刻一去便不会再来。

    ·

    现在是诺里奇时间晚上十点四十五分,墨尔本时间上午九点四十五分。小小的

    弹窗又跳了出来。

    近来可好?

    第七章 回复邮件

    近来可好,“发自手机邮箱”,我感觉不到我们之间的关联,不管是和我当初

    深爱的二十三岁澳大利亚姑娘,还是今天四十五岁的成熟妇人。

    二十年前,她最后一次写信给我的时候,似乎更为正式。

    亲爱的亚当:

    查理和我将于三个月后成婚。我想让你知道,我依然爱你,可能会永远都爱

    你,但你我终究是有缘无分。你会是我永远的灵魂伴侣。

    爱你的,安杰利娜

    查理。她只提起过一次,一次的匆匆带过,在早时候的一封信里。没有细节,出人意料。即将成婚。不曾住在一起,也不曾长久交往。好像直接从煎锅里蹦出来

    的一样。

    信是手写的,信纸很漂亮。致亚当,而不是都格拉斯。落款是安杰利娜,而不

    是安杰——好像她塞进我门缝下面的小字条那样。我不知道这封信她写了多久。就

    好像写歌的人不知道该把什么写进歌里,安杰利娜或许也不知道她把什么写进了字

    条。第一次读到那封信的时候,我似乎看到我们之间的永恒之爱变成了她的小恩小

    惠、她的道歉,甚至是一份安慰奖品。我回复了她,希望字句里没有满是苦涩。我写了一封长信,告诉她我永远不会

    忘怀我们在一起的时光。祝愿他们一切都好,我自己也会好好生活。

    时光流逝,当我再次回看安杰利娜的信笺,我看到的只有痛苦,还有希望一切

    不要发生的祈愿。但多年前的我,不管是无心还是有意,似乎只能读懂她字面上的

    意思。求你了,亚当。快来救我。救救我们。

    今天的我们大概可以开诚布公地聊一聊了吧,除非我们还想继续这种单字邮件

    的把戏。但我又想告诉她什么呢?

    如下是我想说的:

    我们分开后,我的职业道路越走越顺。那时的我是个二十六岁的年轻专家,如

    今的我攀上了行业顶峰,掌管着一家知名软件公司的欧洲业务。

    受益于公司的股权分配政策和本人巧妙的彩票组合,克莱尔和我目前衣食无

    忧。我坚持去上班只是为了增加点智力上的刺激。我的钢琴演奏上了一个新台阶,我现在为一些音乐人伴奏,也定期和一支当地的乐队合作演出。

    我们现在有两个孩子,都在上中学。迪伦是个颇有天赋的唱作人,希拉里活跃

    在学生政治领域。我一直保持健身的习惯,最近还参加了伦敦马拉松。

    但经过一夜睡眠和大半个白天的思忖之后,我真正落笔写下的却是这样的内

    容:

    还是老样子。还在打合同工,住在诺里奇。还和克莱尔在一起,没有孩子。你

    呢?

    虽说有点言不符实——比如我的上一份合同四个月前结束了,目前还处在没有

    新合同的空窗期——但我至少抑制住了想要冷嘲热讽的冲动。

    跟你上次写信的时候比,都没什么变化。除了世界上有了互联网,东西德统

    一,为戴安娜王妃难过。

    点击过发送键的我陷入了沉思,短短几十个字就能总结出我现在的状态。对我

    来说,这可能并不是代表着理想和现实之间的差距。毕竟跟我同龄的男人中,至少有一半人曾经幻想过为英格兰队攻入制胜一球,或是成为格拉斯顿伯里音乐节[40]

    的

    头号明星。

    我的问题在于,我目前的生活恰好就是我想要的。十八个月前,寻找新合同的

    过程让我痛苦不已,我不禁问自己,到底想从生活中得到什么?到底想要选择哪一

    种生活?答案就是:兼职工作,参与酒吧小测,听听音乐,照顾妈妈,陪伴克莱

    尔。除了最后一个想法因为克莱尔的繁忙工作而告吹之外,其他的部分就是我现有

    生活的真实写照。我为什么要为了安杰利娜重新创造一种梦想的生活呢?

    墨尔本时间已经将近午夜,我应该短时间收不到回复,但我参加酒吧小测就要

    迟到了。

    我出门的时候,克莱尔刚好开车回家。我朝她挥了挥手,她也挥手回应了我。

    ·

    我们的好日子已经过去了。现在的诺里奇,只有五六家酒吧还定期有小测试可

    以玩玩。跟我们同场竞技的队伍都比我们要上心得多。

    我从几年前开始参加这些酒吧小测,通常是在下班之后。那时候我在为当地的

    一家公司服务,而克莱尔也是从那时起开始早出晚归。斯图尔特和查德,两位和我

    年纪相仿的同事,叫上我一起参加小测,我的音乐知识也帮我们赢下了一些硬仗。

    合同结束了,我的小测传统却保留了下来。最近,查德不再来了,但他的女友希拉

    成了常客。

    酒吧小测逐渐变成了社交活动,特别是对斯图尔特和希拉的同事们来说。如果

    测试的领域是他们所不擅长的,便会随意编造些数字。这个冬日的晚上,只有斯图

    尔特的同事德里克觉得有些力不从心。德里克是个体育迷,他的知识很有用,但我

    们真正需要的是一位四十五岁以下,熟悉21世纪流行文化的年轻人。宠物小精灵?

    《实习医生格雷》?贾斯汀·比伯?过,过,过。

    今晚的主持人是位上了年纪的男士,很传统,对于复杂题组有着特殊的偏爱。

    “本题第一部分:举国上下都为之屏住呼吸的赛马盛会是……”斯图尔特看了德里克一眼,说道:“先让希拉试试。从技术层面上来讲,这是

    一道体育类的问题,但又涉及了历史和地理,我们的专家需要鼓足自信,至少要来

    点欢呼喝彩。”

    “墨尔本杯。”她答道。

    德里克点点头:“记下了。”

    “第二部分:何时举办的?”

    ·

    11月的第一个周二是墨尔本的公休假期。赛马比赛或许能让整个国家暂时屏

    息,但在主办城市,整天都会热热闹闹的。

    我的同事们可不会接受我以任何借口错过弗莱明顿赛马场的部门早餐会,大啖

    烤鸡喝香槟。让我意外的是,安杰利娜竟乐于参与其中。

    “我以为你有约。”我说。

    “我告诉你了:收到了差不多五封邀请,都被我拒绝了。我是个演员,不是和

    一群中年商人眉目传情的花瓶。”

    “我的这帮朋友也许也文明不到哪儿去。”

    “一会儿我们就能知道了,对吧?”

    整个场面好像一场闹剧:正式的礼服裙,新奇的裙子,塑料香槟酒杯,外卖鸡

    肉,一帮人全都扎在赛场的停车场里。

    要从一大群狂热的赛马迷中找到我们的队伍并不容易,大家的衣着相仿,全都

    带着冰桶(或者用澳大利亚话说,叫冰盒)和折叠桌。安杰利娜穿了一条及膝的黑

    裙子,配上红黑相间的腰带、黑色丝袜、高跟鞋,绝对是我当天见过的打扮最精心

    的人。一个打扮成啤酒罐的赛马迷认出了她,他们两人也差点把对方撞倒。

    温暖春日里的畅饮,立在沥青路面和草地上的高跟鞋,精巧易碎的头饰:这些都足以让人扭伤关节,甚至更糟。我们沉醉在这美好的春光里,同事们还算懂礼

    节,让安杰利娜感觉宾至如归,当然也没忘了埋怨我不肯和他们分享私人生活。

    安杰利娜似乎才是更吃惊的那个:“和我在一起的事,你没告诉任何人?”

    “他们是我的客户,只要待上两个多月,我就会离开他们。我也不会要求我的

    医生告诉我他在跟谁约会吧。”

    “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是……”

    “你可是安杰利娜·布朗。”

    她笑了起来:“我都不知道是该生气还是高兴了。”

    很显然,她做出了决定。我向数据库的同事隐瞒约会和钢琴演奏的行为是有着

    积极意义的,因为她钩住我的脖子,亲了过来,当着所有同事的面。有一位同事还

    趁机介绍起了自己,蒂娜——那个鞋跟歪歪扭扭,和另一个行政职员在一起的女同

    事。

    我在办公室基本没怎么见过她,和她那场别扭的“约会”更是早就被我抛到了

    脑后。可她没有。

    “噢,我的天哪。大家伙,这可是安杰利娜·布朗。安杰利娜,这就是我们的同

    事们。你们肯定都不相信,我差不多算是他们俩的媒人。是我把小海鸥带到那家酒

    吧的……”

    安杰利娜笑得花枝乱颤:“小海鸥?”

    蒂娜好心地解释了那个笑话,和她的故事很搭配:“亚当,无意冒犯。当时是

    大家选了我,让我告诉你少管闲事,这可是我代表他们每个人说的。毕竟你干的那

    些活儿吧,跟烦人的海鸥也差不多。她——我是说安杰利娜——也在那儿,在酒吧

    里喝东西,海……亚当……就好像是车头灯前面的兔子,完全被镇住了。所以我就怂

    恿他,‘随便去弹个什么曲子’。你们懂的,哇啦哇啦说一通数据库的事,可没办

    法跟她搭上话。”

    “真是好建议。”安杰利娜评论道。“你走了之后,我还得跟他科普你是谁。”

    “你告诉过他我是谁?他说他从来没听说过我的名字。”

    历史正在被改写。

    “直到我告诉他你是谁。当然,他知道以后也觉得相当窘困。总之,后面的事

    情就很好懂了。我离开了酒吧,接着,你就到这儿来了。”

    “谢谢你,”安杰利娜回应道,“你说得很对,要不是因为钢琴,我肯定一点

    兴趣都没有。”她的脸上挂着微笑。“但那也可能是个错误。”

    ·

    “对电脑呆子和保险文员来说,他们还不坏,对吧?”我们挤进人群,向赛场

    拥去。

    “他们很棒,特别是蒂娜。但你却为了追我,把她甩了,海鸥先生。”

    “我猜律师们遇到这样的事会很高兴的。”

    安杰利娜从手包里拿出一个信封——手包黑红相间,和她的裙子正相配——递

    给我。

    “我们很快就能知道了。”

    “我以为你已经拒绝了这些企业的活动。”

    “这是爸爸硬塞给我的。他去不了——因为利益冲突。这是家很大的律所,律

    所跟律所也是不一样的。”

    我拆开信封。显然安杰利娜并没有提前打开看过,因为随着门票还附了一张字

    条。

    托尼:如果你不能过来,就请把这些门票送给你出名的女儿。她要比你诱人多

    了。我们来到一个叫作“鸟笼”的地方,参加一场企业活动。那地方连一丁点赛道

    都看不着,人们过来只是为了推杯换盏,顺便攀攀关系。幸好没有在早餐时候喝太

    多起泡酒。安杰利娜只认识几位客人,说是认识,其实不过是点头之交,但她仍然

    赢得了全场的注意。

    律师们大多为男性,既有三十几岁西装笔挺的青年才俊,也有穿着双排扣上装

    的中年胖子,在炎热的天气里,扣子随意解开着。他们比早上的那群人更聒噪,醉

    意也更浓。哪怕有我站在安杰利娜身边,还有他们的妻子和同事,仍不乏几个粗野

    之徒。

    女士们全都从头武装到了脚,花哨的礼帽、高跟鞋一应俱全。她们的行头肯定

    要比停车场的观众贵上不少,但论及浮夸程度,却也丝毫不逊色。

    因为我的口音,我和一位打算移居英国的女士聊了起来。安杰利娜离开我去敬

    酒,等她敬酒归来,我们的话题已经发展到了英国的房产市场。

    “我要去下注,”她说,“你来吗?”

    “我不是个赌徒。”

    “来嘛——你送我的那些玫瑰花要怎么说?”

    “我那时感觉十拿九稳。”

    “幸好你不是个赌徒。但你怎么也要为杯赛赌一把,快来选匹马。”

    我扫了一眼白板,上面列着二十三匹赛马的名字。

    “帝国玫瑰。”

    安杰利娜伸出手,我递给她十澳元。

    “输赢都下。五澳元赌赢,五澳元赌输。”

    “胆小鬼。”

    安杰利娜回来的时候,那位女士的丈夫——一个和善的专利法律师也加入了我们有关房产的讨论。

    “你买了哪匹马?”我问。

    “隐秘旋律。赌它赢。”

    电视被高高挂在半空中,沐浴在阳光里。我们盯着屏幕,转播信号总是要滞后

    一点,赛场里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完全盖过了评论员的声音。我根本不知道哪匹马领

    先,也不知道我的帝国玫瑰到底跑到了哪里。

    赛事临近终了,一位戴着红帽子的旗手遥遥领先,观众的尖叫和评论员的点评

    同时到达激动的顶点,很快屏幕上出现了得到名次的赛马排名。帝国玫瑰没在里

    面,隐秘旋律也没有。

    似乎没有人押对宝,冠军马没什么名气,名字叫作托费克。

    安杰利娜抓了抓我的胳膊:“看那个高个的家伙。”

    那是个大块头,差不多三十岁。他的女伴跟他年龄相仿,个子不高,深色头

    发。他转过身,手里翻找着一沓下注的票子。很快他找到了那一张纸,拍了拍他的

    女伴,递给她。她的表情一下子明亮起来,几分钟后我们共享着他们的荣光:二十

    澳元的赌注,三十比一的赔率。总共赢了六百澳元——给每人买一杯香槟都绰绰有

    余。

    赢了钱的女士逐一来到每个包间,给每个人倒上香槟,我们的专利法律师朋友

    给我们补充了很多信息。

    “埃洛伊丝·迪塔,离婚律师,摧毁男人的一把好手。用行里的话说,如果有

    苦,就找迪塔。”

    安杰利娜微微一笑:“她丈夫是谁?”

    “不知道,”专利法律师说,“怎么了?”

    “排队下注的时候,我就排在他身后。他给每匹马都押了二十澳元。”我快快算了一下:“我的天哪——四百六十澳元。这可不太划算。”

    “我想也是。”

    随后,安杰利娜和其他几位名流一起,点评赛场上的时尚着装去了,我也终于

    有了点思考的时间。安杰利娜到底想要什么样的生活?是停车场上的那种,还是这

    样上档次的生活?她想要成为一个强悍的离婚律师还是时尚界的名流?我感受不到

    她对埃洛伊丝的任何羡慕之情:她的大胜,职业,甚至是众人羡慕的目光。但在那

    么一瞬间,我似乎感受到了她对那个男人的敬仰:他给墨尔本杯上的每一匹马都下

    了注,只为他的妻子能获得胜利。

    ·

    “第三部分:说出一匹墨尔本杯冠军马的名字。”

    “法尔莱普。”罗杰答道。

    “等等,”我打断他,“你知道它是哪一年的冠军吗?那肯定会是第四部分问

    题。这就是那家伙的套路。”

    “没错。”希拉附和道。

    “天哪。大概是一九三几年吧?”

    “托费克,1989年,”我高声答道,“赔率三十比一。”

    “你们还要我干吗?”罗杰反问道。

    “肯定有首歌是写这个的,”斯图尔特说道,“但我感受到了一种干扰之

    力。”

    第八章 酒吧表白

    墨尔本杯之后过了差不多一周,山克西趁着演出的间隙找到我。“还和那个女

    演员在一起?”我幸福地笑了,嘴角咧到耳根。

    “还记得那个九英寸钢琴师的笑话吗?”山克西问道。

    “我对她很好。”

    “请听我讲完。我还有另外一个关于精灵的故事。”

    山克西给自己倒了点喝的:“有个家伙来到一家酒吧,他的头很小,像个大头

    针一样。酒保问他:‘怎么了?’那家伙答道:‘刚刚我遇见了一个精灵,没穿衣

    服,大长腿,胸部丰满,说能满足我一个愿望。我就说:‘帮我来一小头怎么

    样[41]?’接着就……”

    我笑了起来。这个笑话我没听过。

    山克西猛喝了一大口苏打水。“所以你学到了什么?”

    “白给的礼物就别吹毛求疵?”

    他点了点头:“也别要求来一大头。”

    我什么都没得到。正相反,我痛苦地意识到我们的关系只能短暂地维持,不仅

    仅是因为我已经预订了六周后,12月底的机票,更是因为安杰利娜可以找到比我更

    好的人。我一直告诉自己不要痴心妄想,所以我一直在控制自己,不要爱上她。至

    少我一直在控制自己,不要承认自己已经爱上了她。

    ·

    一个温暖的晚上,我们在吉姆希腊酒馆的院子里吃了晚饭。我们有几天没见

    了,我的心思早已爬上楼,飘进了我的顶层公寓。她却说:“我们到酒吧喝一杯

    吧。”

    我们步行来到维多利亚大道,安杰利娜去找位子,我点了两杯起泡酒。

    山克西从冰箱里拿出一瓶香槟。“算我请你们的,”他说道,“只要你别弹琴

    就行。”我佯装受挫。

    他边拔着瓶塞,边说:“如果我有机会和这么一位女士约会,我才不会弹什么

    钢琴呢。”

    我举着酒杯回到餐桌,两人碰了杯,安杰利娜开口问我:“告诉我为什么,为

    什么选了我?”

    这真是一个可笑的问题,我禁不住想要笑出声。但显然,她并不清楚这得需要

    一个多大的洪荒错误才能让一个相貌平平的数据库设计师兼半吊子钢琴手拥有她这

    样一位美丽、智慧、有野心的电视明星。

    我把这一切都告诉了她,还补充道,在她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我们都是

    演员。哪怕是在工作的时候,我也想让我的客户看到,我的工作值得他们付给我的

    每一分钱。

    她笑了起来:“你还真是什么都知道。帕蒂·史密斯和布鲁斯·斯普林斯汀,‘两

    人一块的,不是吗?’”

    “你知道我为什么是个爱显摆的人吗?”我接着问道,我想让她知道,我知道

    这所有的原因,“当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我每天都要给我的父亲演奏。我放学回

    家,他就会问:‘小家伙,今天要给我弹点什么?’”

    安杰利娜微微一笑,可能是在回应我对于父亲口音的夸张模仿。“然后呢?”

    “一开始,我会选一些练习曲,争取每次都能弹得更好一点。后来,我会挑一

    些不错的歌,都是他喜欢的——从他喜欢的唱片里挑几首。现在你明白我为什么知

    道那么多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的老皇历了吧?”

    安杰利娜给我俩添上酒。

    “我父母的婚姻关系糟糕透了,”我接着说,“我觉得我已经尽力了,让爸爸

    别走。”

    接着,我跟她坦白从未跟任何人讲过的事情。“我十四岁起,就不再练琴了。我是个性情暴躁的年轻人,要我每天练上二十

    分钟钢琴,只为了给我那该死的老爸弹上一曲,我才不干呢。那个家伙从来不回

    家,那会儿我就知道,他背叛了我妈妈。”我喝干了杯中酒,把杯子放下,“然后

    他就走了,再没回来过。”

    我已经做好了准备,安杰利娜一定会被吓跑。但是她没有,她的眼里噙满了泪

    水,握住了我的手。

    “什么都别说,”我默念着,“我从来没跟人说起过这些事情,我也知道你想

    说什么,‘千万别为难自己,这不是你的错’——但你不知道真的发生了什么。他

    们打一开始就不应该结婚,后来因为有了我,不得不生活在一起。如果我真的不想

    为难自己,或者难为他,那么我想他离开的原因是感觉自己不再被人需要了。”

    “还有人需要他的,不是吗?”

    “也许吧,”我说,“但至少现在我对他的印象还可以。如果他留下来了,可

    能会被仇恨淹没。”

    “你想他吗?”

    “可能只想他好的那面吧。更多像是幻想,而不是他真的留下来,造成的那些

    烂摊子。我说得还明白吧。”

    “当然明白。我的爸爸妈妈,我简直都没办法想象他们没了对方会怎么样。但

    我明白你的感受。让他们失望,让他们离我远点,所以我才……还有我和理查德,我

    太想和他好好的了。”

    “我们都在埋怨自己。”

    “是你说的,别把所有的过错都揽到自己身上——”她停不下来了。

    “如果你想让我感觉好点,就跟我说说为什么选择我吧。因为这可能是我这辈

    子发生过的最好的事情了。”

    安杰利娜的眼神转向别处:“你为我弹琴的那天晚上,我敢说你是整个酒吧里

    唯一不知道我是谁的人。但你还是喜欢我,哪怕我顶着熊猫眼。你喜欢我,只因为我那晚的表现。理查德一整个晚上都像个浑蛋一样,每个人都在围着他转。你看见

    了这一切,还开了个玩笑。我就想这个人已经做好了冒险的准备,要为我做点什

    么,尽管他连我是谁都不知道……现在你知道了。”

    她说得没错。她讲了她的故事,她的婚姻生活、她的计划、她的梦想都前途未

    卜。我知道她是谁。

    我们看着对方,手里攥着对方的手。

    “总有人要先说出这样的话,”她接着说道,“因为这不意味着12月之后我们

    还能再续前缘,我也不会放弃我的婚姻,哪怕我放弃了……”

    她说得很慢,也给了我说话的机会。

    “我爱你,”我说,“这不意味着我会放弃我的合同,和你跑掉,幸福地生活

    在一起。但我爱你。”

    “我也爱你,”她回答道,“不管怎样。”

    如果我有机会重新完善这次对话,我会记住那时的感觉,但会换个词吧,我想

    会是这样。因为即便当时我们都表示爱着对方,但我们注定会失败。

    第九章 安杰利娜与理查德

    早上,没有收到安杰利娜的回信。下午四点,我不得不接受现实,她不会再回

    复我了——不管是今晚,还是,可能的,永远。

    理由很简单。几年前,我注册了同窗会的网站,邮件好像洪水一样涌进来——

    好吧,不过是六七封,但感觉和洪水一个样——都是和我同窗的女生,有几个还是

    当年遥不可及的那种。

    她们全都离了婚。所有人,无一例外地,都因为一个名字跟我断了联系,克莱

    尔。对她们来说,只有单身的我才能让她们有点兴趣。如果安杰利娜和查理分开

    了,她完全有理由伸出探测器,看看我在干吗,然后在我提起克莱尔的名字之后,迅速把探测杆收回去。我打开发件箱,重新审视我短短的邮件。所有内容都无伤大雅。我开始浏览维

    基百科,但怎么也专心不起来。终于,我做了一件两年来都未曾做过的事情——翻

    出运动上衣和短裤,出门跑步。

    距离相当短,向北跑到伊顿公园,再折返,总共一点五英里。我简直没办法相

    信,自己的身体竟然差成这副模样。

    在浴室里,我仔细看着镜中的自己。我不再是1989年,那个精瘦、轻微晒黑的

    年轻小伙子。我的胡子乱糟糟的,腰上挂着赘肉。几个月来,我竟有意识地避开牛

    仔裤,只把自己装进宽松的运动裤里。

    现在安杰利娜会变成什么样?她不该是那种放任自流的类型,或许她以为我也

    不是。过去的二十二年岁月,会怎样改变我那些墨尔本朋友的容颜?山克西还好

    吗?蒂娜还好吗?那个被我当作杰恩·曼斯菲尔德的女演员还好吗?还有理查德,他

    还好吗?

    ·

    安杰利娜在学习法律的那年结识了理查德。他做了一次客座嘉宾,她对他提出

    了一个问题,接着是一杯酒,还有……就这些了。她仰慕他,但他直到她拿下了《莫

    宁顿警署》的角色,才开始联系她。

    我猜,理查德虽然个子不高,但他电影明星般的外形让他充满了魅力。安杰利

    娜却不肯承认。

    “他很聪明。当你周围都是演员的时候,就会明白,外表根本不算什么。”

    “当你周围都是电脑工程师的时候,就会发现,聪明也不算什么,”我

    说,“但无论如何,我们最后都会被聪明人吸引。”

    “我喜欢好看的男人,我也不会因为这件事道歉。”

    “谢谢你恭维我。”

    “他也选择了我。我年轻,又爱冒险。他是个野心家,所以在他眼里,我也是

    个野心家。我曾以为,我们的生活会轰轰烈烈。”“然后呢?”

    “没你想象的那么差劲。你不过是赶上了他心情不好的两个晚上。我喜欢他做

    的事情,我们之间也有很多话题。”

    “你们俩会躺在床上讨论公司法?”

    “一些更宏观的法律问题,还有政治,像雇主是不是应该提供带薪产假之类

    的。”

    床上谈法律。可能这就是他们性生活不和谐的原因之一。

    “看看我猜得对不对,你觉得应该给,他觉得不应该。”

    “没错。但他有充分的理由,都是我没想到的理由。”

    “所以他就胜出了?”

    “如果你愿意这么看的话。”

    “这倒也没什么不可能,毕竟这是他的工作。”我接着说,“那表演呢?你会

    和他讨论你的演艺生涯吗?”

    “我们没谈过表演理论。他没什么兴趣。”

    想也不会。安杰利娜的表演知识比他扎实得多,他在这方面占不了上风。他的

    行为无疑深受心理因素的支配。我的妈妈,虽然与他素未谋面,一定会断定他得了

    矮子综合征。

    ·

    一天晚上,夜已经深了,我们离开我的公寓,由安杰利娜带路,来到一家隐藏

    在巷子里的中餐馆。那地方只有一家餐厅,一条车道,挤得满满当当,聊天的声音

    不绝于耳,话题五花八门。桌子上都铺着白桌布,菜品都是绅士们的最爱——烧得

    焦黑的龙虾。这是她和理查德会去的那种地方。

    我们在门口的一张桌子旁坐下,侍者把红酒倒进茶杯。一位金发女郎和她西装革履的男伴出现在台阶尽头,手里拿着个棕色的外带纸袋。

    我比安杰利娜先看到那个男人,直接站了起来,突然的起身把桌子撞翻了。茶

    杯连着红酒一起砸在地上,餐厅一下子安静了。

    我们之间的距离不过几码。我紧盯着理查德,他看着安杰利娜。突然,他转过

    身,拉起那女人就走。那女人我见过,她穿着宽松的长袖T恤衫和牛仔裤。我花了一

    会儿工夫才想起来她是谁:安杰利娜在《莫宁顿警署》的搭档,达尼治安官,杰恩·

    曼斯菲尔德。

    安杰利娜像是被人打了一拳,脸上失去了血色。她欠着的身子瘫坐到椅子上,服务员从她身边挤过去,打扫一片狼藉的地板。

    “我们能走了吗?求你了。”

    “稍等一两分钟,等他们清理完。”

    我劝她坐下来,聊了聊。问题的重点不在于我和她在一起被人看到,也不是她

    需要在工作中对着杰恩·曼斯菲尔德强颜欢笑,而是理查德,他和别人开始约会了。

    不管和谁,他开始约会了。

    “这都是我的问题,跟你没关系,”她说道,“我从一开始就跟你说过,我还

    没有放弃,我想让我的婚姻——我们的婚姻——重回正轨。我知道他可能已经重回

    情场,但真的让我看到这一幕,我受不了……他们两个人在一起,好像一对夫妻一

    样。而我呢,和一个声称爱我的人在一起,却根本不会有任何结果。我就是在浪费

    时间,也是在浪费你的时间。”

    从一开始,我们就达成了共识:这段恋爱关系会随着我离开澳大利亚而终结。

    但要是没有这样的承诺,安杰利娜恐怕根本不会开始这段感情。我想她是在利用这

    段时间让自己想清楚,完成那些本该在结婚之前就做完的事,接着再重新回到婚姻

    的围城里,不管是和理查德,还是其他什么人。但现在,有些事情已经变了,不光

    是在某个夜晚,我们坦诚自己爱上了对方。

    我们之间的关系一定要无疾而终吗?除了我仍然无法相信安杰利娜成了我生命的一部分,更不用说她还深爱着我,还有一个更大的现实问题也在为难着我。我签下了一份令人艳羡的合同,合同期长

    达十五个月。如果我选择留在澳大利亚,置项目进程于不顾,我的口碑就算是完

    了。如果自澳大利亚一别,想再次见到安杰利娜,我还需要坚持九个月,在跑完好

    几个国家之后。

    安杰利娜被牢牢拴在了《莫宁顿警署》上。如果她辞演,就等于扼杀了她刚刚

    起步的演艺事业。她的梦想是成为朱迪·丹奇、梅丽尔·斯特里普、劳伦·白考尔那样的

    女主角,尽管她有着天才般的表演才能,但出演澳大利亚本土肥皂剧距离她的梦想

    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凯丽警长毕竟不是麦克白夫人。安杰利娜为了她的梦想一直在

    努力,她去上表演课、声乐课,甚至还在教课,但这不能保证她会一帆风顺,迈错

    了一小步就可能让她的事业尽毁。

    我很清楚这种如履薄冰的感觉。我的钢琴弹得比大多数摇滚明星都要好,但这

    并不重要。没有人会批评约翰·列侬在《想象》[42]

    里的琴技。或者,举个更极端点的

    例子,人们永远不会在意阿尔·库珀在史上最伟大的摇滚金曲《像一块滚石》里面,管风琴弹得怎么样。很多人可能甚至都说不出阿尔·库珀和巴赫有什么区别。

    总而言之,这跟技术一点关系都没有,哪怕连百分之十都没有。真正重要的,是你能否接到选角导演的电话,成功加盟随便哪部瞎扯淡的电视剧,或者干脆嫁给

    保罗·麦卡特尼。但这样的好运气数量实在有限。当然,我并不是说我没有明星梦,只是目前,我的职业规划还是围绕着计算机。

    但对安杰利娜来说,不管是在生活上,还是在职业规划上,她都不给自己留下

    任何后路。她会一直学习唱歌和表演,争取更多的角色,等待着突破的到来。

    到了11月下旬,自“假都铎”的雨夜远行,已经过去了近三个月,我们也约会

    了近三个月。我们或许已经爱上了对方,但从未共度过任何夜晚,从未见过对方的

    家人,从未见过她任何朋友。感情终结的阴影逐渐逼近。

    “你会等我吗?”

    她踟蹰着:“你是什么意思?九个月不和其他人约会?”

    我也没想清楚,但大概是这个意思吧。我点了点头。“我是在等什么呢?”

    “这些。”我摊开手,示意着我们、这个房间,还有所有的一切。长桌那头正

    在狼吞虎咽的一群人实在让人难以集中精神,更是削减了我手势的意义。

    “继续约会,就像这样?”她反问道。

    “重新开始,看看结果会怎么样。不再被任何牵绊而左右。”

    “也许你说得没错。我可以用这九个月的时间想清楚我失败的婚姻,找个地方

    住,做好准备,等着你回来。”

    她的声音里有了丝丝醉意,我打断了她,害怕她会在我的心里挖下更深的一个

    洞。她站起来,去了洗手间。

    她回到桌边,告诉我:“我也不知道,看看结果会怎样吧。”

    ·

    过去的几周,时光飞逝,我却无能为力。安杰利娜尽可能挤出更多时间和我在

    一起,甚至逃掉了声乐课,只为和我躺在展览花园的草坪上,把头枕在我的胸口。

    我全身心地投入,想要记住我们在一起的每一刻,想要让时间过得慢一点,再慢一

    点,我好像一下子变成了日本游客,不停地拍照、拍照,要把所有的回忆都记录下

    来。

    12月初,我安排了一天时间去到墨尔本西北两百英里外的阿拉皮尔山。我还预

    约了初级攀岩课程。攀岩应该是两个人都能享受的活动,把精神都集中在体力活动

    上,也能让我们稍稍忘掉不停嘀嗒的时钟。

    天气宜人,我们开车去吃早饭,太阳在我们的身后升起来。安杰利娜警告我她

    有恐高的毛病,可我并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的严重性。

    安杰利娜的恐高症比我预想中严重得多。她不肯参加攀岩课,甚至都不敢走到

    步道边上去看看风景。她对于高处,有着近乎病态般的恐惧,根本无法克服,她的

    父亲和姐妹们甚至都不敢从阳台向下望。我去上了攀岩课,安杰利娜挣扎着拍了几

    张照片。我却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意念,这或许就将是我们的未来。回程路上,我扮演起心理专家的角色。她的恐高症意味着什么?难道是害怕登

    上顶峰?

    这导致了我们之间唯一的争吵。她并不惧怕失败,她才是真正敢于冒险的人,甚至敢于选择一份毫无保障的职业,而我则为了优厚的待遇,宁愿驻扎到不同的地

    方。我什么时候才能冒点风险?

    “嘿,去攀岩的人可是我。”

    “带着教练,还有一大堆保护装置。你明白我的意思。”

    “我不想成为一个全职音乐人,我只在想弹琴的时候才去弹琴。如果我每天都

    要弹琴,可能早就厌倦了。我喜欢现在的这种状态。你觉得有问题吗?”

    显然有。剩下的旅途中,安杰利娜一直缄默不语。第二天,她在我的门上留了

    一张字条。

    对不起。谢谢你让我们在仅有的时间里,过得那么充实。我只是很难过,因为

    我们的时间太少了。

    第十章 期待邮件

    我在一周后,正正好好的一周后,收到了安杰利娜的第一封回信。那是在诺里

    奇时间早上九点三十分,墨尔本时间晚上八点三十分。我已经下定决心,不再去想

    这件事,对话窗口却不合时宜地跳了出来。

    嘿,老公还是查理。三个孩子。有工作,全职。

    安杰利娜×××

    我有一个老公。我有好几个孩子。在有任何想法之前,别忘了这两个事实。但

    还有两点值得注意。

    第一点,就是×××。邮件结尾代表亲吻的三个叉虽然并不代表我依然爱你,甚至是我想要亲吻你三次,但仍然意味着,有些过去并没有真正过去。第二点,她什

    么也没多写,显然那不是在询问假期安排的事宜。到底是什么促使她开始重新联系

    我呢?

    我仔细揣摩着我的回复。安杰利娜虽然是这场对话的发起者,但她透露的信息

    量和我相差无几。是否想让我们之间的对话升级,看来要取决于我。

    送上我迟到已久的祝福。二十二年间发生了太多事情。还幸福吗?

    不到十五秒,回复的信息就弹了出来。

    多谢。四分之一的人生。孩子们都很棒。工作很有挑战,但我喜欢。

    我注意到她略去了婚姻的部分,赶忙回看她的前一封邮件。老公还是查理。还

    是,这是否意味着我们现在的往来不过是暂时为之?我之前是怎么写的来着?

    我把屏幕拉下去,看到了自己写的内容:还和克莱尔在一起。如果硬要找出两

    者的区别,我只能把她的意思解读为她的婚姻情况可能有点动摇,至少是有点平

    淡。否则她该如何表述呢?我和查理一切都好?

    我还没来得及回应,安杰利娜的又一条回复挤了进来。

    查理去参加品酒会了。每周三的固定安排。

    连续两个周三,你都在给旧情人发电邮。因为你感觉到孤独——或是无聊——

    没有查理陪在身边,又或者是因为你终于可以躲开查理了?

    我们处在一个转折点上。我可以问问她孩子的名字,她的工作,她的住处,但

    我也知道,一旦这么做了,我对她的幻想就会被一点点瓦解,摔得粉碎,好像是要

    我吞下厌恶酒精的药片。只有这么一点点信息的我,无法做出如此重大的决定。

    我写道:

    和二十年前的情人写邮件,我怕这会成为我每周三的固定安排。

    ×××都格拉斯这比我理想的回复差了点机敏的诙谐,但我还是发了出去。前一周,她让我受

    尽悬而未决之苦,我决定让她也尝尝这个中的滋味。我关掉电脑,出门跑步。

    加码的赌注让我的肾上腺素激增,促使我沿着公园多跑了一圈。接着,我换好

    衣服回城,完成一周的采购,又在钢琴店驻足,好好地聊上了两个小时,试弹了几

    架钢琴。回到家里,我克制住自己不去查看邮件,转头去了酒吧。

    整个晚上,我成了热锅上的蚂蚁。而出于减重考虑,只喝一杯啤酒的决定,更

    是让我焦躁难耐。菲尔·厄普丘奇1961年的大热单曲是……?《呜普啊嘟》[43]。罗伊·

    奥比森的哪首歌曲被克里登斯清水复兴合唱团[44]

    翻唱?《呜比嘟比》。布基纳法索

    [45]

    的首都是哪里?瓦加杜古。希拉完全毫无胜算。

    “你看起来很不错,”她说,“你是找到了新工作,还是怎样?”

    “重新开始跑步了。”尽管只跑了一周,但我确实开始有了不一样的感受。

    “这样啊,坚持住。”

    我们在第二家酒吧状态骁勇,仅仅败给了最后的冠军。斯图尔特直到希拉出去

    打电话,才凑了过来,对我神勇的状态给出了自己的评价。

    “伙计,你难道是另结新欢了?”

    “什么?当然没有。”我知道应该把安杰利娜的事情和某个人分享,当然是除

    了克莱尔以外的某个人,于是便加上一句,“重新联系上了一个旧相识。”

    “是个老家伙,婚姻幸福,想要聊聊数据库,对吧?”

    “三中一。她确实结了婚,住在澳大利亚,我们不过是通过邮件,只言片语地

    聊着。没什么。”

    “你简直像换了个人一样。这事你和克莱尔说过了吧,她没什么意见,对吧?

    你把邮件也抄送给她,四个人正好可以一块度个假。反正也没什么,不如就到此为

    止吧。”

    “不过是通了几封邮件,有点唤醒了我。”“我不是在抱怨,这可能是唯一能让你振作起来的机会了。当然,新工作也能

    让你振作,但你找工作一直也没有音信。我总在想,可能有一天我翻开《每日电讯

    报》看见你的照片,毯子罩在头上,才发现自己一直在跟个该死的隐形炸弹客玩什

    么酒吧小测。”

    “算了吧,我好着呢。每周还出来三个晚上。”

    “没错,但都是跟些什么人啊?正经说起来,我知道你妈妈一直病着,你跟克

    莱尔也有点问题,自打圣诞节以来,你一直没什么生气。可能你需要点事情让你分

    分心,但有些时候,危险来得比你想象中快多了。”

    在回家的公交车上,我查看了邮件。四条来自安杰利娜的信息。

    想要在生活中来点危险的刺激吗?

    斯图尔特简直就是个先知。酒吧小测是个认识人的好机会,现在我建立起了一

    个两层的朋友圈。希拉和斯图尔特位于朋友圈的中心,外层围绕着德里克和其他每

    周一见的朋友。我觉得自己是个幸运的人。短期的工作派遣让人很难建立起长久的

    关系,比如我刚成年时的朋友,现在早已因为家庭生活而散落天涯,失去了联系。

    克莱尔的朋友遍布全国。我和她会在周末一起出去,但很久没有和另外一对夫

    妻共度过周末时光。我和任何人的言谈之间都未曾有过任何调情的意味、性暗示,或是下流的双关语。

    第二条信息:

    怎么样?

    她随后等了三分钟。

    回复道:

    嘿,我问了你一个问题。

    八分钟。最后一条。软骨头。

    她现在该是已经睡了。我给她发了一条足够让她清醒的答语。

    在开会。危险的刺激感正在包围着我。

    这种刺激感异常强烈。克莱尔还醒着,在电脑前工作。我亲吻她道晚安。我没

    有亲吻她的脸颊,而是扳过她的头,亲吻着她的嘴唇。她微笑着回应我。

    我一觉睡到了早上八点,出去跑了步,偷拿了克莱尔的麦片加酸奶,替换掉我

    往常的油炸早餐,查看了收件箱。一封邮件。

    ×××

    只有三个叉——却激活了我的一天,我的情绪昂扬,甚至都无法集中精神。人

    生中再一次,我有了活力全开的感觉,激情驱动着我,整个人变得急切而紧张,太

    奇怪了。我曾经有过这样的感觉,就在即将迎来重要约会的时候。

    人们常说,四十五岁之后,体内的力比多含量会骤然下降,而我马上就要奔五

    张了。还有不到一年时间,我的朋友们就会聚到一起,在一个典型的英国酒吧里边

    喝啤酒,边祝我生日快乐。接着,我和克莱尔会回到家,她或许会觉得自己有责任

    要对我提出上床的邀约,我会一脸尴尬地同意,接着在自己的单人床上睡去,根本

    不会感觉到如屏幕中那三个吻给我带来的悸动。

    这很怪,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性一直是我和安杰利娜的感情中重要的组成部

    分,她留给我的印象始终是浪漫的、怀旧的,甚至是有点犹豫的,她从未出现在我

    的性幻想中。我能感觉到情况有些变了。

    我像头困兽一样在屋子里游荡,泡咖啡只为了给自己找点事情做,却让我的情

    况变得更为糟糕。我必须转移我的注意力,否则我就要疯了。斯图尔特说得对。

    我给在伦敦的经纪公司写了邮件。不管是不是能转移我的注意力,我都该找点

    实在的事情做了。

    每一年,我只需要工作六个月就可以赶上克莱尔的薪水。尽管我在数据库技术

    领域没有什么追赶新潮的想法,但现有的系统仍然需要大量的维护和升级工作。我们这些放弃了追赶新浪潮的老兵也因此得以收获了价格上的优待。

    另一方面,克莱尔辞掉了项目经理的工作,加入了一家创业公司。公司主营软

    件业务,赚不到什么钱,更像是为某个政府客户搭建了一个出色的抚养费支付系

    统。三个月前,一家美国公司提出了收购意向,自此,便开始了漫长的谈判。作为

    收购条例之一,克莱尔在未来的某个时候,会收到一张大额支票,接着被打发回

    家,丢掉工作,或者选择转到新东家位于瓦加杜古的办公室。

    对此,我还没有想出任何应对计划。至于下周三的计划,就更不用说了。

    第十一章 平安夜

    时间回到1989年,那时的我也毫无计划可言。只有一份希望——或者说是幻想

    ——让一切能发展得顺利点。

    按照合约,我在澳大利亚的工作会在圣诞节前的周五结束,12月28日,我就要

    飞往新西兰。在新西兰,我会驻扎六周,接着在路上继续奔波七个月,最终回家。

    如果安杰利娜真的爱我,她会愿意等我回去。而我也会重返澳大利亚,和她再

    续前缘。这次分离会让我们的爱情变得坚不可摧,她会继续她的表演事业,而我也

    会在当地找一份工作。

    安杰利娜的态度有点捉摸不定。没错,她爱我,她希望我们之间能有更好的结

    果——但她没办法做出承诺。她从来没有明确地承诺过什么,我也从来没有要求

    过。我不想让她去维护她那“似乎还没有彻底完蛋”的婚姻。我希望这件事能被渐

    渐淡忘,而不是大吵一架,被迫不再提起。

    ·

    我的最后一个工作日恰逢圣诞派对,我所在的部门和安杰利娜学习表演的工作

    室都办了派对。两边都没有邀请伴侣参加的安排,但蒂娜打算给我破个例。

    “这也算是你的送别会了。如果是平常的日子我们就分开办了,但这次,你就

    好像是在圣诞节庆祝生日一样,算是双喜临门了。所以我们决定让你把安杰利娜也

    带过来,如果你们俩还在一起的话。”我告诉她安杰利娜已经另有安排,但晚上十点三十分,她却出现在多功能室的

    门口,迎接她的是满屋子醉鬼。她还没走进屋子,就听见了皮特的大嗓门。皮特比

    我大上不少,是我们的项目经理。他突然坐到钢琴前面,向大家宣布要欢送我离

    开,还按照我的业余爱好量身打造了一场欢送仪式。

    他胡乱弹唱起汤姆·威茨的《希格先生》。我明白他的意思——《海鸥先生》[46]

    ——但一曲终了,我却泪流满面,眼泪里掺杂了闹哄哄的快乐、离别的悲伤,还有

    别的什么。我从不知道皮特也是弹琴的好手——至少跟我一样好——更是有副好嗓

    子。我们共同为新晋奶爸的同事举办庆祝会的当晚,他也在酒吧,可他却把焦点让

    给了我,让我出尽风头。如果当时是他占据了琴凳,现在也不会有安杰利娜拉住我

    的手。

    皮特紧接着又唱了一曲——他无疑是比我好太多的歌手——那是更为放松、更

    为优美的一曲《走吧,勒妮》。安杰利娜一直攥着我的手,越攥越紧,而我们的眼

    睛却都直视着前方。

    “你们两个在一起真般配。”蒂娜来得正是时候,“我本来还想问你们,亚当

    走了以后,你们该怎么办。但答案是显而易见的,对吧?”

    对安杰利娜来说,这答案是显而易见的吗?至少对我来说,我唯一能想到的答

    案就是,我不想离开。

    ·

    接下来的周日是平安夜。安杰利娜来到我的公寓,和我一起搭电车前往迈尔音

    乐广场,参加烛光圣诞歌会。这也算是墨尔本的一项传统活动。晚上七点钟,广场

    上已经聚集了一大批人,分散在剧场座椅后方的草坪上。

    广场上的位置很不好找,我们四下转着,直到一群人认出了安杰利娜。他们把

    毯子上摆得满满当当的野餐装备向一边挪了挪,给我们腾出一小块地方。一位女士

    还从书包里掏出一个小背囊递过来。

    “千万要守住你的位置,拿这个占好地方。”

    鲍勃·迪伦有一首名曲,唱的是歌手的情人送给他一本诗集,而歌手则在纸页中间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安杰利娜也送给我一本包装精美的诗集,并在一首诗上夹了

    一枚书签。那是勃朗宁夫人的一首十四行诗。

    舍下我,走吧。可是我觉得,从此

    我将会始终徘徊在你的身影里。

    在那孤独的生命的边缘,今后再不能

    把握住自己的心灵,或是坦然地

    把这手伸向日光,像往日那样,能约束自己不感到你的手指

    抚摸过我掌心。劫运叫天悬地殊

    把我们隔离,却留下你那颗心,在我的心房搏动着双重的心音。

    ·

    在维多利亚大道的酒吧里,她的手搭在我的肩膀上。那是初次相遇的夜晚,她

    的手指打着节拍。

    正像是酒,总尝得出原来的葡萄,我的起居和梦寐里,都有你的份。

    当我向上帝祈祷,为着我自个儿,他却听得了一个名字,那是你的;

    又在我眼里,看见含着两人的泪珠。[47]

    ·我一遍一遍地读着这首诗,等着她回来,耳边是迪伦的歌,歌里的故事是那么

    真实可感。他的歌里没有夏夜,没有人挤人的山坡,没有葡萄牙诗人的十四行诗,但这些对我来说却成了歌的一部分。好像他唱的不再是《心乱如麻》[48]

    ,而是《徘

    徊在你的身影里》[49]。

    我猜安杰利娜是去了洗手间,可她最终没有回来。在那片小毯子的海洋里,很

    容易就会和身边的人走散。我一直坐在那里,各路明星、合唱团,还有现场观众的

    歌声融为一体。那是我童年记忆里的圣诞歌曲,那时候,我的父母亲还在一起。那

    时候雪还很厚,包围着我们,脚踩上去会发出咯吱咯吱的脆响。我也唱了起来,但

    很快,就不再能发出声音。我没有流眼泪,只是有点动容,让我没办法唱下去。

    坐在我旁边的是一家人。爸爸点起蜡烛,递给他六七岁大的女儿。她自己手里

    也攥着根蜡烛,于是把新点燃的一根给了我。这场景好像电影中的一幕:摄像机推

    进,拍摄小女孩的面容;更大的一组特写镜头给了男人脸颊上滚落的泪珠;镜头切

    向父亲,他一脸微笑,想要避免直视这个哽咽男人的尴尬,却又想传递出自己的好

    意。接着一组中景,拍摄男人挥动手里的蜡烛。然后是台上的视角,拍摄手里挥着

    蜡烛的人群。我们的一生中,肯定会有这么一个富有电影感的时刻。

    我不知道安杰利娜去了哪里,但我想和她分享这一刻。

    切回到舞台上。

    “下一首歌来自已故的约翰·列侬,”主持人介绍说,“几位特别的朋友将为我

    们献上这首歌。”

    《莫宁顿警署》的演员们走上舞台。他们没有选择《圣诞快乐(战争已经结束

    了)》[50]

    这首意料之中的歌曲,反倒选择了《想象》。合唱团站在演员身后,安杰

    利娜站在前排,所有人都手拉着手。

    和大部分观众不一样,此刻的我也成了一名演员。我不仅在看着她,我还潜伏

    在她的脑子里,看着夜色里放声歌唱、舞动蜡烛的观众,我能感受到她的感受。发

    乎心,融于脉搏,拥有三百万人的城市,四分钟的时光,气流震动声带,歌声划破

    夜空。

    在那一刻我知道,我的余生都想和安杰利娜一起度过。我们会生几个孩子,像递给我蜡烛的小女孩一样可爱,我们要一起变老。不管付出多少,我都要让这一切

    实现。

    我吹灭蜡烛,放进口袋里。这蜡烛我至今还留着。我也该像留住蜡烛一样紧抓

    着理想不放。

    ·

    当天晚上,安杰利娜第一次留下来过夜。圣诞节的早上,我们起得很晚,早餐

    喝了咖啡,互相交换了礼物。我送了她一条小吊坠,打开能看到我俩在钢琴旁的照

    片。照片是山克西拍的,他用了高速感光胶片,这样就不用打开闪光灯,让她分

    心。照片的清晰度很差,但仍然完整地记录下我们在一起的宝贵瞬间。

    吊坠来自格特鲁德街上的一家古董店。店主是个上了年纪的女士,我给她讲了

    我们的故事,她一边梳理着细节,一边帮我选定了这条吊坠,足足用了一个钟头。

    等我付好钱,她给了我最终的结论——有关这条吊坠,还有我和安杰利娜的感情。

    “如果你想让她等你,你就要向她求婚。”

    我收好吊坠,却把她的建议丢在了脑后,因为以我二十六岁的聪明才智来看,求婚这种事情太过老套,已经有点不合时宜。

    安杰利娜把吊坠戴上,任由盖子打开着。接着,我看着她摘掉了订婚戒指和婚

    戒。

    她的礼物是一盒磁带,里面是前晚演出的录音。

    “是现场录音,”她说,“那个录音师就该当场被炒了。”

    封面上是她手写的几行字:想象,只要想象。圣诞快乐,献上我全部的爱,直

    到永远,安杰利娜25121989。

    她接下来的举动让我明白,她已经超越了所有的言语和行为,决定和我一起创

    造未来——她邀请我去了她的父母家,参加圣诞家宴。

    第十二章 圣诞家宴把我介绍给她父母的行为,让安杰利娜整个人都很紧张。我头一次觉得自己要

    比她更为成熟,但这绝不是因为她还和自己的弟弟、妹妹一同住在家里。

    很显然,理查德曾是这个家庭里备受尊敬的成员。安杰利娜从未跟她的父母讲

    起过我的“大事迹”,她不想让我显得太过聪明或是太过刻薄,也不要开什么调侃

    建造师的玩笑。谈政治更是没有市场,莫谈国事,远离政治,最好一句风凉话都别

    说。但同时我还要放松心情,做我自己,只要我不……

    一路上,她说个不停,直到我们到了基尤——结束了在假都铎的约会后她下车

    的地点。

    我知道她家的故事,安杰利娜也知道我的。她家也算不得有什么故事,无非是

    她名叫雅辛塔的小妹妹是个“麻烦鬼”。根据布朗家的词典,所谓“麻烦鬼”是指

    没有学习法律的人。

    安杰利娜的父亲,托尼,在车边迎接了我们,他是那种一眼就让人感到亲切的

    男人——大块头,咋咋呼呼,头发没剩多少——跟安杰利娜的描述完全不一样。作

    为家庭法院上的大法官,他本人的形象和法官大相径庭,穿着修身短裤搭配及膝白

    袜。

    “我们昨晚在电视上看到你了,”他告诉安杰利娜,“那些声乐课还真没白

    上,对吧?你妈跟我接了一早上电话。”

    她的妈妈跟爸爸正相反,是个高高瘦瘦的女人,颇有几分玛格丽特公主的韵

    味,托尼介绍她为“安杰利娜她妈”。她也没告诉我其他的称呼。

    她直奔主题,多一秒也不浪费:“理查德最近怎么样?”

    “他去悉尼看他的父母了。”安杰利娜回答道。

    “你跟我说你一直和他在一起。你怎么没去?”

    布朗夫人看了我一眼,仿佛是直接得出了错不了的结论。

    “我跟你说的是,我一直住在那栋房子里。浇花,还有喂猫。”“你应该和他一起去的。”

    “妈妈!我们不在一起了。”

    “人们总说到了圣诞节,就该放下分歧。但说实话,我没办法……”

    “妈,还记得吗?烛光圣诞歌会。”

    “你就一定得去那个活动吗?你们剧组去了得有二十个人吧。我肯定,你要是

    告诉他们你得回去陪丈夫的话……”

    接下来的十来分钟,我们的话题一直围绕着理查德——他的家庭、执业资格考

    试,还有他有多需要一位能支持他的太太——之后,布朗夫人才重新把焦点放回到

    烛光圣诞歌会上。

    “你一定得唱那首难听的歌吗?世界上有那么多优美动听的圣诞颂歌,你们就

    非得挑一首流行歌曲,我真搞不懂——”

    “我猜那首歌是理查德的最爱之一。”我突然说道,脸上毫无表情。

    安杰利娜的表情似乎是在提醒我要“当心”,但布朗夫人早已把注意力转移到

    了火鸡身上,临走还不忘加上一句:“快在你的袍子外面套件衣服。”

    ·

    这一餐的体验十分独特,不仅仅是因为我们在盛夏时节,享用了烤火鸡和梅子

    布丁,我的出现也让这一家人的构成变得更为复杂。表面上来看,我只是个来自英

    格兰的访客,背井离乡的旅人。安杰利娜新近离婚的丈夫缺席了晚宴,她也没有什

    么正当的理由来解释与我的相识,这让我的身份显得越发不可相信。她的外婆,布

    朗夫人的母亲,甚至直接把我叫成了“理查德”,根本懒得关心我们之间发生了什

    么。

    餐桌上既没有啤酒,也没有葡萄酒。我虽不是个午餐也要喝酒的家伙,但此时

    此刻,如果能来上一大杯啤酒真是再好不过了。雅辛塔(我印象里她当时还是个理

    发学徒)给我倒了一杯柠檬水,递过来。我小口抿着柠檬水,里面却洋溢着酒精的

    热气,这感觉绝对不会错。安杰利娜的大姐梅瑞狄斯是个“吃政策饭的”,一直忙不迭地在照顾着孩子。

    她遗传了她妈妈的长相,显然还有一部分性格。她的丈夫是个十足的呆子,戴着一

    副粗框眼镜,鬼鬼祟祟地盯着安杰利娜看个不停——尽管她已经穿上了羊毛衫。他

    姓怀特[51]

    ,和他牙医的职业完美契合,否则我也记不住他姓什么。

    安杰利娜和雅辛塔之间,还有个男孩子,名叫埃德温。他放弃了法学研究,转

    而投身板球梦。除了板球,他好像对什么都没兴趣,这份专注也该为他加上几分。

    他讲了几个英格兰队的笑话,比起我的同事们,火力还差一些。几天前,艾伦·博德

    带领的澳大利亚队在对阵英格兰的比赛上,实现了绝地反击,让英格兰队在自家主

    场吃了场败仗。或许埃德温只是圆滑得体,才没有提起这事。如果真的是这样,这

    份得体一定不是从他妈妈身上学来的。

    “你有兄弟姐妹吗?”她问我。

    “没有,可能是我让父母断了这个念头。”

    “太遗憾了。没有兄弟姐妹的小孩,一般都非常自私。”

    “妈妈!”安杰利娜叫道。

    “嬷嬷?上帝啊,你怎么带上了这种口音。听起来跟《加冕街》[52]

    里的人一

    样。”她转过来看向我,“当然了,你也不需要四个孩子。我们可不是天主教徒。

    两个就够多了,但托尼一直想要个男孩,而雅辛塔又是不小心的产物。还没等你回

    过神来,就已经有四个孩子了。”

    她巡视着餐桌。那个意外的产物一直在桌边起来又坐下,全然不顾母亲满脸的

    不悦表情。她走到我的身后,娴熟地给我的空杯子里添满饮料。我真是喜欢她。

    布朗夫人显然还没有说完:“四个孩子,要是再多一个,我们就得买辆小货车

    了。有一晚,我们差点就又有了一个……”

    “妈!没人想听这个故事。”这次轮到了雅辛塔。

    “我敢肯定他们都没听过,至少艾伦肯定没有。”

    “是亚当。”安杰利娜提醒道。“我没听过。”牙医突然插了进来。

    我倒是挺喜欢听故事的,特别是和安杰利娜有关的故事。布朗夫人可不会因为

    要照顾部分听众的敏感神经,而绕过细节不讲。

    “梅瑞狄斯当时在参加穆特法庭——”

    “就是模拟法庭。”托尼解释道,这么一来他既可以让不了解历史悠久的英式

    法律系统的人有个背景知识,顺便也从侧面提示大家梅瑞狄斯的专业是法律,以防

    任何人会有疑问。

    “我们知道什么是穆特法庭,亲爱的。那天晚上还是埃德温演讲的日子。还有

    安杰利娜,她当晚要参加学校的戏剧表演,那会儿还在MLC念书。”

    “MLC是我学校的缩写,卫理公会女子学校,”这次轮到安杰利娜解释了,“那

    时候我是女主角的候补演员。当晚是我第一次以女主角的身份登台……”

    布朗夫人突然笑了起来:“我每次都会忘了这段,安杰利娜每次都会提醒我,但无论如何……”

    后面的故事我完全跟不上了,我搞不清是谁在什么时候去了什么地方,主要是

    因为托尼和布朗夫人轮番上阵,把故事讲得一团糟。他们把十三岁的雅辛塔留在家

    里,但不是一个人,她请了些朋友过来——喝酒。后来就是一连串电话,焦急的家

    长,追车绕路,还有酒精引起的车内呕吐,安杰利娜一个人去了学校表演。在这场

    闹剧里面,她的父母竟还能抓住模拟法庭和演讲这样的“关键时刻”,实属不易,太棒了。

    怀特博士帮我提出了问题。

    “戏演得怎么样?”

    “噢,差点把这事忘了。那戏不错,连演了一周,我们第二天晚上过去看

    了。”

    “但安杰利娜没有参演?”“当然有她,只不过不是主角罢了。我们看到了正式主角的表演,她演得可真

    不错,对吧,托尼?才刚上四年级上半学期,还是个小姑娘,怎么能演得这么好?

    我们要是去早一晚,可就看不到她这么出色的表演了。”

    我看着托尼,托尼看着安杰利娜。他完全明白发生了什么,却什么话也没说。

    ·

    趁着安杰利娜收拾桌子的工夫,半路落跑的雅辛塔带我参观了后院,车库一侧

    画着板球柱,自行车棚里藏着不少大麻。

    “你父母不喝酒?”我问道。

    “是外婆不喝,她是个卫理公会教徒。我妈能喝一点,我爸能喝很多。”

    这就对了。

    她递给我一根卷好的大麻:“你跟安吉是怎么回事?”

    我仔细想了一会儿:“我们是好朋友。”

    “她可是个难伺候的家伙,”雅辛塔评论道,“我是说她压根就不该和理查德

    结婚,那人就是个浑蛋。但她有没有跟你说过她既不会做饭也不会刷碗?现在她算

    背着他偷吃,对吧?”

    “他们分手了。”

    “用我妈妈的话说,他们是在给安吉时间成长。但你也别误解我的意思,她毕

    竟是我的姐姐,还是我最喜欢的姐姐。也许你已经注意到了,在我们家,根本没办

    法当个不孝之子。如果你再回到澳大利亚,和安吉在一起,可一定得让我留宿,想

    待多久就待多久。”

    她最后狠狠嘬了一口大麻,在砖墙上碾灭烟头:“别担心——我站在你这

    边。”

    我们回到屋子里,开始拆礼物。安杰利娜收到了一条法兰绒睡裙,还有一件礼物要转交给理查德。

    接着,布朗女士开始点评时事:民众早就看穿了霍克那套社会主义的鬼扯淡,下次选举的时候,一定会选出一大批年轻的自由派——用英国人的话说,就是保守

    主义者——当政。要是理查德,会有怎样的立场呢?说起理查德,好像让她一下子

    就想到了我。

    “你怎么看我们的总理,艾伦?”

    安杰利娜第三次纠正了她:“妈,是亚当。”

    我给了她通常用来应付出租车司机的说辞:“我只在这儿待了六个月,了解得

    不多,所以我无法评论当地的政治情况。”

    “说得好。”托尼赞美道。

    托尼是个法官,对于家庭动力学颇有研究,尤其熟悉自己家的情况。他已经给

    了我宝贵的指点,不要和安杰利娜的母亲就这件事展开讨论。也许是酒精和大麻作

    祟,让我忘掉了他的忠告,也让我不再压抑我的想法。这一切和政治无关,安杰利

    娜的母亲和我一样直率,她完全有权利发表自己的见解。但问题在于,她不该一直

    贬低安杰利娜。

    布朗夫人把矛头指向我,一如她此前的做法:“英国小伙子,我就说一件事,你肯定知道什么对你有好处吧。我觉得放眼整个英国,不会有一个人说撒切尔夫人

    没给英格兰带来好处的,对吧?”

    “我爸就不觉得。”我答道,浓重的英国口音一下子冒了出来。安杰利娜甩给

    我一个眼色,我当作没有看见。“反正他都死了。”

    “节哀顺变。”

    “我爸活着的时候,可恨她了。完全可以理解,谁让他是个挖煤的。”

    “你的父亲是个煤矿工人?”

    “可不是,下深坑的那种。”“好吧,我相信令尊生前一定是位诚实的工人,值得我们尊敬。当然这肯定不

    是他一个人的问题,而是整个公会——阿瑟·斯卡吉尔,对吧?那人是个共产分

    子。”

    “可不是,我爸也是。然后肺上就长了黑点死了。”

    故事变得一发不可收拾,简单说来,是我根本无法给故事加个结尾——甚至连

    个观点都没有——整套说辞自我开始的那一刻起就失控了。我的父亲死于肺癌,但

    罪魁祸首是香烟,而不是煤渣。我尽了最大的努力,想把这个故事圆回来。

    “那些叫嚣煤矿工人就不配拥有体面生活的家伙,他们根本就没下过矿,根本

    就没见过像我爸爸那样的工人是怎么用脏手绢捂着嘴,成天咳嗽个没完的,肺都要

    咳出来了。”

    “噢,我的天哪——我们才吃过饭。”

    ·

    托尼送我们到车上。安杰利娜的表情很难解读,可能她实在想不清楚,这场会

    面怎么就发展成了如此局面。托尼让我们宽了心。

    “你这个浑小子,”他说道,接着就大笑起来,“下矿,你爸爸根本就不是矿

    工,对吗?”

    “他是个音乐人,不过当个矿工他应该也不会介意。”

    “我相信他不会。我也希望你今晚别开车。”

    他给了安杰利娜一个大大的拥抱,接着看向我,一只手拍了拍我的肩膀:“你

    要照顾好我的小姑娘。”

    我莫名其妙地熬过了这次考验,甚至还赢得了托尼的欢心,当然还有雅辛塔。

    我的爸爸或许不会在意,但我的妈妈一定会以我为耻的。

    第十三章 安杰利娜的离开圣诞节的布朗斯威克街上空无一人,安杰利娜在我的公寓外面停好车子。

    “我可以留下来吗?”她问。

    “当然可以,我一直希望你能留下来。你妈妈没意见吧?”

    “我已经老到不需要她来告诉我该怎么生活了。”

    这是个好兆头,算是在正确的航路上迈出了第一步。虽然几个小时前,我才第

    一次发现她还住在前夫的房子里喂猫。

    我没注意到她在车上装了过夜的背包。很显然,雅辛塔也没注意到她顺走了剩

    下的酒。我们就这样瘫坐在床上,吃着肉馅饼,就着温暾的伏特加,过完了圣诞

    节。

    安杰利娜突然开口,自发地说(除非你认为把手懒懒地搭在裸露的大腿上算是

    提示):“关于我,你还有什么不了解的事情?有没有我没告诉过你的事?”

    “那我怎么会知道?”我有点迷糊。

    “我把能想到的一切都告诉了你,有什么是你觉得理解不了的?”

    “你猜。”我反问道。

    “你想知道我为什么抓着理查德不放?”

    我点点头。我的问题其实是:“你为什么不愿意承诺会等我回来?”问题的答

    案里,肯定有一部分是关于理查德的。他总是像背景板一样跟着我们:今天在安杰

    利娜的家宴上、我约她出去的那个晚上,还有我们第一次在钢琴边相会的晚上。

    “我的父母你也见过了,”她说,“你完全可以自己回答这个问题。”

    “你爸爸是家庭法院的法官。他每天都能听到无数婚姻破裂的故事,全都是因

    为决定做得太过愚蠢。这应该不是什么让人高兴的事,你当然不想成为其中一

    员。”

    “接着说。”“你爸爸妈妈的婚姻还算稳定,他们还好好地在一起。”

    “嗯,尽管我妈对每件事都看不上,还有我爸总是不肯扔掉他那件恶心人的旧

    毛衣。”

    “有点像我爸爸,晚上总是不肯回家。”

    “对不起,我没有比较的意思。我只是想说,他们有点像是一对模范夫妻,一

    直都在咬牙坚持,想方设法让他们的婚姻能够持续下去。你永远也不会百分之百地

    肯定,自己真的找到了那个对的人,或是说唯一的那个人。人们都会变的,但你已

    经做出了承诺……”

    “你是觉得我的父母婚姻失败了,就会让我的风险值变得很高?”

    “我是唯一搞砸了自己婚姻的人,却什么都没做,没去挽救它,只是一门心思

    地等着理查德向我道歉。我真正的想法正相反,你不想让你的婚姻走进死胡同,所

    以你会更小心。”她倚倒在枕头上,“你觉得我会问你什么问题?”

    哈。如果我们真的要在一起,只有唯一的问题需要讨论。绕了这么久,这一刻

    终于到了。此前每每提起,我都会顾左右而言他,已经躲开几次了。

    “你大概会说,你选择退出上一段关系,是因为你不想要孩子。这一点会改变

    吗?是不是这个问题?”

    “不完全是。我很好奇,你为什么总觉得自己无法成为一个好爸爸?”

    这显然是个更好的问题。我对于这个问题的思考完全基于一种感觉,我觉得自

    己尚未准备好,至少在圣诞烛光歌会的时候还没准备好。但如果安杰利娜足够了解

    我,深挖我的思想源头,就会发现,原因注定和我的父亲有关。我不想成为他那样

    的父亲,或者我只是担心,自己不仅遗传了他的好耳力。

    她还没等我回答,便坐起身,一只手抚摸着我的脸颊。

    “亚当,听我说。我了解你,比其他人都更了解你。你一定会成为一个伟大的

    父亲,不光是因为你的性格,更是因为你不想犯错,就好像你不想让你的婚姻出现

    差错一样。如果我有孩子,我会希望你能成为孩子的父亲。”接着,她把焦点从自己身上转移到我们的关系上:“你会成为一个伟大的父

    亲。有一天,在你陪伴自己孩子的时候,不管那时候你在哪儿,和谁在一起,请一

    定要记得,是我头一个预言,你会成为一个伟大的父亲。这才是我真正想送给你的

    圣诞礼物。”

    ·

    我们一整晚都没有睡。那是安杰利娜的主意:“我们从未一起看过黎明,反正

    我今晚也不想睡。”

    我仓库一般的房子里没有阳台,但外面有楼梯可以直通屋顶。天气温暖,我们

    回忆着过去四个半月里发生的故事,补充着各自的回忆,纠正着各自错误的印象。

    是的,我们的回忆已经出现了分歧。

    “他叫了一个‘小娼妇’去买橄榄?她穿了什么?他不是吧。”

    “他确实这么干了。”

    “噢,天哪,那姑娘真可怜。”

    “所以你才吃到了黑橄榄,而不是青橄榄。”

    “不是黑橄榄。”

    “我保证,是黑的。”

    她笑了起来:“也许你是对的。我根本不知道那橄榄应该是什么颜色的,那是

    我的第一杯马天尼。”

    “什么?你——”

    “我不过是想让你对我的印象更好一点。”

    “让我?你——”

    “就是你,走遍全球的顾问,兼优秀的钢琴手,还知道一切问题的答

    案。”“这么说,现在你知道我不是那样的人了。”“我们都不是,但我们还是选择在一起,不管真实的我们是什么样。”

    “就像那个经理一样。‘没问题,女士。妈的,我现在该怎么办?’”

    “那个可怜的姑娘啊。”

    天色渐明,伏特加也差不多见了底,我们终于沉沉睡去。

    ·

    第二天晚上,大部分餐馆仍在闭门谢客。我打开一盒西红柿罐头,煮了点意

    面。我们喝了一整瓶亚拉山谷出产的红酒,那是我们早先出门的时候带回来的。这

    是我们在一起的最后一个晚上,再过一天我就要离开这个国家,不知道何时才能与

    她再度相见。下午的大部分时候,我们都在做爱,无休止地探索着对方。

    安杰利娜望着窗外空荡荡的大街:“想不想去看看酒吧开门没有?”

    酒吧竟出人意料地还开着,里面一个顾客都没有,只剩下山克西。

    “我以为你回波米兰[53]

    去了。”他打趣道。

    “是新西兰。后天走。”

    我们坐在吧台旁,山克西准备了蛋酒,有他在真好。他打开电视机,就是之前

    我会连看三集《莫宁顿警署》的那个台,但距离上次看它,好像已经过了一辈子那

    么久。我们看着澳大利亚队和斯里兰卡队板球赛的当日精选,各自又喝了两杯蛋

    酒,默默地把账单付了。

    晚上九点三十分,山克西关上了电视。

    “是时候关门了吧。”他说。

    “我也觉得,”安杰利娜说道,“该说的话都已经说过了吧。”她转身望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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