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100md首页 > 医学版 > 医学资料 > 资料下载2021
编号:3280
复明症漫记.pdf
http://www.100md.com 2020年2月20日
第1页
第5页
第19页
第23页
第38页
第161页

    参见附件(1245KB,235页)。

     复明症漫记是作家若泽萨拉马戈写的长篇小说,主要讲述了在失明瘟疫发生后选民们在一个雨天进行投票,整本书充满黑色幽默,用语言的形式让我们看清了事实。

    复明症漫记内容提要

    太糟糕了,几乎又是一场失明症。这种新形式的失明症与前一种具有同样的破坏性,甚至更加凶险!但它表现形式不同,或者我们可以称其为复明症。

    萨拉马戈在写完《失明症漫记》十年后,续写了那座曾经陷入地狱的城市的故事。《复明症漫记》以充满黑色幽默的荒诞剧开场,以曲折而暖心的硬汉小说收尾,讲述了一个看似不可能却又十分日常的场景下的故事。萨拉马戈用寓言为我们呈现出未来,同时以一种令人不安的方式让我们看清了现实。困顿于当代生活丛林的我们每一个人,都应该是《复明症漫记》的读者。

    复明症漫记作者信息

    若泽萨拉马戈(José Saramago,1922.11.16 – 2010.06.18)葡萄牙作家。1922年出生,高中时因家境贫困辍学,25岁时发表第1部小说,从汽修工变成文学杂志记者,之后30年,一直勤恳上班,直到55岁重新开始写小说。1982年出版的《修道院纪事》为他赢得国际声誉。代表作有《里斯本之围》《失明症漫记》《复明症漫记》等。1998年获诺贝尔文学奖,是葡萄牙语世界第一位获此殊荣的作家。2010年在西班牙兰萨罗特岛去世,葡萄牙为其举行国葬。

    复明症漫记精彩内容

    不应当远离嫌疑人,在投票的队伍中站在他后面第三个或第四个人的位置,虽然隐蔽起来的录音机很灵敏,但作为双重保险,应当在主任委员高声宣读该选民的名字和编号时将其牢记在心,然后装作忘记了什么东西似的悄悄离开队伍到街上去,通过电话向情报中心报告发生的情况,最后返回狩猎场,再占一个位置。从最严格的意义上来说,不能把这种行动与射击运动相比,因为这里指望的是,厄运,命运,幸运或者其他随便什么东西,都会把目标放到枪手面前。

    复明症漫记截图

    书籍信息

    书名:复明症漫记

    作者:[葡]若泽·萨拉马戈

    译者:范维信

    出版社:南海出版公司

    版次:2014年3月第一版

    ISBN:978-7-5442-6855-4

    一校、排版:Stuck;二校:BrianGao献给比拉尔

    献给曼努埃尔·瓦兹盖斯·蒙塔班1

    这样的天气投票,太糟糕了,第十四选区选民代表大会执行委员会

    主任委员叫苦不迭,他把车停在门口,一路小跑足足四十米,累得气喘

    吁吁,心几乎要从嘴里蹦出来,进门时,他猛地收起湿淋淋的雨伞,脱

    下几乎没有起到任何作用的雨衣。但愿我不是最后一名,他对秘书说。

    虽然狂风把大雨甩进屋里,弄得满地是水,但秘书站得靠里边一点,没

    有淋到。您的副手还没有来,不过还不到开会时间,秘书安慰说;要是

    雨一直这样下个不停,人能够到齐就堪称壮举了,经过投票室的时候,主任委员对秘书说。他首先问候执行委员会的各位同仁,届时他们将担

    任监票人,接着问候各政党的代表及副代表。他小心翼翼,对所有人都

    说同样的话,表情和语气也不差分毫,避免显露出可能被人察觉其政治

    和思想倾向的任何迹象。一个主任委员,即便像他这样一个普普通通的

    选区选民代表大会的主任委员,也必须在任何情况下都恪守独立原则,或者说,必须摆出一副不偏不倚的样子。

    会议室仅有两扇狭小的窗户,窗外的天井即使在阳光明媚的日子里

    也昏暗不堪,再加上天气潮湿,室内的空气显得更加厚重,而人们的焦

    虑情绪,用当地习语说,可以用刀子切开。最好是推迟选举,中间党代

    表说,这场雨从昨天开始就没有停过,各地都出现了河水泛滥和房屋倒

    塌的情况,选举中弃权的比例肯定会直线上升。右翼党代表点头表示同

    意,但他认为这种态度应当以更为审慎的评论方式表达出来,他说,对

    这种危险,我当然不会低估,不过我想,本市市民曾不止一次表现出高

    尚的公民精神,值得我们信赖,他们意识到,对,他们绝对已经意识到,本市这次选举对首都的未来具有深远意义。中间党代表和右翼党代

    表各自表达完意见之后,带着既像怀疑又似嘲讽的神气一同把目光投向

    左翼党代表,饶有兴趣地等着听他又会发表什么高见。就在这时候,副

    主任委员浑身雨水闯进了会议室,鉴于选民代表大会执行委员会成员这

    下全部到齐,可以想象,他的到来受到了真诚热烈的欢迎。可惜我们因

    此失去了一个机会,不能及时了解左翼党代表所持的观点,不过,根据

    一些先例不难推断,他不会不表示出鲜明的历史乐观主义立场,比如,他会这样说,本党选民都不是遇到这等微不足道的障碍便畏缩不前的胆

    小之辈,绝对不会因为云彩里掉下区区三四滴雨水就不迈出家门。实际

    上这并非区区三四滴雨水,而是瓢泼大雨,倾盆大雨,是翻腾的尼罗河

    和长江,是飞流直下的伊瓜苏大瀑布。但是,值得永世传颂的信念不仅

    为其受惠者移开道路上的一座座大山,并且让他们频频出没于暴风骤雨

    之中而滴水不沾。

    执行委员会成员已经到齐,委员们各就各位,主任委员在公告上签

    名,然后命令秘书依照法律规定将其张贴在大门口,但是,秘书显示出

    他不乏起码的智慧,提醒说,公告在墙上连一分钟都贴不住,即使向上

    帝祷告也无济于事,刚刚说完头两声阿门,纸上的字迹就会被淋得一片

    模糊,第三声尚未出口,整张公告就会被风刮得无影无踪。既然如此,那就贴在里面雨淋不到的地方吧,法律对这一细节并没有明确规定,重

    要的是贴出公告,让人们看到。他询问委员们是否同意,大家都表示赞

    同,只有右翼党代表请求把这一决定写入会议记录,以免日后产生争

    议。秘书完成湿漉漉的任务回来后,主任委员问他现在天气如何,他耸

    耸肩回答说,还是老样子,雨大得厉害;外面有选民来吗;连个人影都

    没有。主任委员站起身,请各位执行委员和各政党代表跟他一起去检查

    投票室,没有发现任何可能破坏今天的政治抉择顺利进行的情况。检查

    投票室的程序履行完毕,他们返回各自的座位,开始审查选民登记,也

    没有发现任何违规,遗漏或可疑之处。庄严的时刻到了,主任委员打开

    票箱向选民展示,让他们确认票箱内空无一物,如有必要,明天他们将是强有力的证人,证明没有任何不光彩的事情发生,例如趁夜深人静时

    把假票塞进票箱,危害公民自由自主意志,防止被称为从魔术师帽子里

    变出选票之类的骗局再次在这里上演,别忘了,根据主犯和从犯自身的

    能力和所遇到的时机不同,此类事情可能在选举之前,之中或之后发

    生。票箱空空如也,干干净净,没有任何瑕疵,可惜不见一个选民,哪

    怕只有一个选民作为样本,也可以算作向选民展示票箱了。或许某个人

    正在赶来,却迷了路,此刻正在与暴雨搏斗,忍受着狂风抽打,把标志

    公民选举权的证书紧紧抱在怀里,捂在心窝,可惜天气这样糟糕,即便

    能够赶来,也会迟到很长时间,这还是他没有选择放弃,转身返回家

    里,把本市的命运交到另一些人手中的情况,那些人坐在黑色轿车后排

    座位上来到选举站门口,履行公民义务之后再由汽车接走。

    根据本国法律规定,各种资料的审查工作结束之后,执行委员会主

    任委员,委员和各政党代表及副代表立即投票,当然,他们必须是在该

    选区登记的选民,在场的上述人员均符合要求。虽然他们尽量拖延时

    间,但是,把这前十一张选票塞进票箱,四分钟也绰绰有余了。于是他

    们开始等待,除了等待,没有别的办法。刚刚过了不到半个小时,主任

    委员就开始烦躁不安,建议一位委员去看看是否有人来了,说不定一阵

    风吹过,门关上了,一些选民吃了闭门羹,转身往回走,还愤愤不平地

    说,既然选举延期举行,至少应当讲点儿礼貌,通过电台和电视台通知

    公众一声,电台和电视台总还能提供这类信息吧。秘书说,谁都知道,要是一阵风把门吹得关上了,会发出惊天动地的声音,可这里谁也没有

    听见任何响动。那位委员犹豫不决,去还是不去呢,但主任委员固执己

    见,请你去一趟,去吧,小心别淋湿了。门仍然敞开着,被门吸固定得

    结结实实。委员伸出头去,朝这边看看,又朝那边看看,赶紧缩了回

    来,只不过一转眼工夫,整个脑袋就像在淋浴喷头下冲过一样。他希望

    自己的行为举止像个优秀委员,让主任委员高兴,这是他头一次接受指

    派完成一项任务,必须以高速度高效率的工作博得上司的赏识,凌云壮

    志他早已有之,随着时间的推移,经验的积累,说不定有一天平步青云,也能领导一个选民代表大会,届时任何人都不会感到诧异。他回到

    会议室,主任委员既像内疚又像开心地喊道,伙计,不要淋成这个样子

    嘛;没关系,主任委员先生,委员一边用上衣袖子擦着下巴一边说;看

    到什么人了吗;就本人目力所及,一个人也没有,街上成了一片汪洋。

    主任委员站起身,犹豫不决地在办公桌前面踱了几步,然后径直走到票

    箱旁边,朝里面望了一眼,又返回原处。这时候,中间党代表站起来发

    言,再次陈述他的预见,说弃权的选民人数会直线上升。右翼党代表则

    老调重弹,又扮演起和事佬的角色,说选民们有整整一天的时间可以投

    票,此时大概正在家里等着暴风雨平静下来。而左翼党代表觉得还是沉

    默不语为好,心想,如果当初副主任委员进来的时候真的把已到嘴边的

    话说出口,现在的处境该多么难堪,当时他是想这样说的,区区三四滴

    雨水绝对吓不倒我党的选民。秘书看到众人把目光投向自己,就提出一

    个很实用的建议,他说,我觉得,给内政部长打个电话,了解一下本市

    和全国其他地区选举进行的情况,应当不失为一个不错的主意,这样,我们就会知道,这里出现的爱国热情缺失是普遍现象呢,还是仅仅是这

    里的选民不肯带着选票赏脸出席。右翼党代表听罢勃然大怒,站起身来

    说,我要求把以下的话记录在案,作为右翼党的代表,我对秘书先生提

    到选民时使用的不敬之词和令人难以接受的挖苦口吻表示最强烈的抗

    议,选民是民主制度最重要的支柱,如果没有选民,生我们养我们的祖

    国早已经被世界上现存的无数独裁暴君中的某一个收入囊中了。秘书耸

    耸肩,问道,主任委员先生,我应当把右翼党代表先生的要求记录在案

    吗;我认为还不至于如此严重,现在的情况是,我们都在气头上,焦躁

    不安,甚至不能自持,众所周知,这种精神状态下容易说出实际上并不

    想说的话,我相信秘书先生不想冒犯任何人,他本人是个对自己的责任

    有着清醒认识的选民,证据是,像我们在座的所有人一样,他也是顶风

    冒雨到这里来履行应尽的义务的,我真心地赞赏这一点,不过,并不能

    因此而不请求秘书先生严格履行使命,不要发表任何可能伤及在座的各

    位或其政治情感的评论。右翼党代表做了个无可奈何的手势,却被主任委员一厢情愿地理解为对他的话表示赞同,于是,冲突没有继续恶化,当然,中间党代表也对此做出了重要贡献,他不失时机地重新谈起了秘

    书提出的建议。实际上,他接着说,我们就像大海上的一群遇难者,既

    没有船帆又没有罗盘,既没有桅杆也没有船桨,而且油箱里的柴油已经

    用尽;完全正确,主任委员说,我现在就给内政部打电话。他一边说一

    边朝远处那张放电话机的桌子走去,手里拿着几天前得到的一张会议指

    南,上面有内政部的电话号码等相关资料。

    通话很简短,这里是第十四选区选民代表大会执行委员会主任委

    员,我现在非常担心,坦率地说,这里发生的事很怪异,开门已经一个

    多小时,但直到现在还没有选民前来投票,是的,先生,连个人影也没

    有,当然,没有办法让暴风雨停止,大雨,狂风,洪水,是的,先生,我们一定继续耐心坚定地应对,不用说,我们就是为此而来的。接下

    去,主任委员只有几次点头表示同意,几声勉强忍住的感叹,以及三四

    个已经脱口却未能说下去的词语。他放下话筒,向执行委员会的委员同

    事们望一望,但实际上并没有看见他们,他眼前出现的似乎是许多空荡

    荡的会议室,一摞摞尚未启用的登记册,一个个翘首等待的主任委员及

    其秘书,还有各怀鬼胎的政党代表,他们正在相互观察,计算着在这场

    博弈中哪个能赢,何人会输,那边,一个精明强干的委员从门口回来,淋成了落汤鸡,他告诉大家说,还是没有任何人前来投票。内政部是怎

    么回答的,中间党代表问道;他们也不知道人们怎么想的,当然有很多

    人是因为天气恶劣留在家里,但是整个城市的情况和这里大致相同,对

    此他们无法解释;你为何用大致这个词呢,右翼党代表问道;其中几个

    选民大会,当然为数不多,已经有选民在投票,只是人数极少,少得可

    怜;全国其他地方呢,左翼党代表问,不只首都在下雨呀;这正是令人

    莫名其妙之处,有的地方和这里一样大雨滂沱,但人们仍然前去投票,当然天气好的地方投票的选民更多,说到天气,据气象部门预告,中午

    以后天气会转好;也可能越来越糟,记得有句谚语吧,中午以后要么雨

    更大要么天放晴,又一个委员提醒大家,此前他还没有说过一句话,这是他第一次开口。一阵寂静。这时秘书把手伸进外衣口袋,掏出手机,按了一个号码。在等待对方接听的时候,他说,借用大山与穆罕默德的

    故事里一句话,既然我们不能向不认识的选民打听他们为什么不来投

    票,那么就问问家里人,家里人我们总该认识吧,喂,你好,是我,对,你还在那里呀,怎么还没有来投票呢,在下雨,这我知道,我的裤

    腿还湿着,对,是这样,对不起,我忘了你说过午饭以后再来,当然,我给你打电话是因为这里的事挺麻烦,要是我不告诉你,你都想象不

    到,到现在还没有人来投票,一个也没有,你也许不相信,好,我在这

    里等你,吻你。他关上手机,以嘲讽的口气说,至少一张选票有保证

    了,我老婆下午来。主任委员和其他委员们交换了一下眼神,看样子非

    效仿秘书的做法不可了,但同样看得出来,他们谁都不愿意当出头鸟,因为那等于承认,在本选民代表大会里,思维敏捷和当机立断的桂冠竟

    然落到了一个秘书的头上。而刚刚到门口去察看是否还在下雨的那位委

    员则轻而易举地悟出一个道理,他还需要多吃几年面包和盐,才能修炼

    到秘书那样炉火纯青的地步,像魔术师从爵士帽里抓出一只兔子似的,从手机里拽出一张选票来,如此举重若轻,挥洒自如,世所罕见。这位

    刚刚从门口回来的委员还看到,主任委员已经躲到一个角落,正在用手

    机与家里通话,其他人也开始做同样的事情,个个十分小心,低声细

    语,他也非常佩服同事们这种诚实的态度和廉洁奉公的精神,不使用摆

    在桌子上的座机,以节约国家的经费,因为座机原则上只用于公事。唯

    一的例外是左翼党代表,他没有手机,只得耐心等着听别人的消息,不

    过应当说明,这个可怜虫家在外地,独自一人在首都生活,没有可以打

    电话叫来的人。电话交谈陆续结束,用时最长的当数主任委员,看样子

    他要求电话另一端的人立刻赶来投票,双方争执不休,不论结果如何,当初首先打电话的本应是他,既然秘书已经抢在前面,就让他占这点便

    宜吧,我们已经看出来了,那家伙属于爱出风头的人,如果像我们一样

    尊重上下等级秩序,就该直接把想法告诉上司。主任委员发出一声已经

    憋在胸中很久的叹息,把手机装回口袋,问道,怎么样,都知道一些情况了吧。这不仅是明知故问,而且可以说有点言不由衷,首先,因为知

    道这个词是动词,就词义而言,人人都知道一些情况,即便只是一些毫

    无用处的情况,其次,提问者显然在利用其职务固有的权威逃避自身的

    责任,因为本应由他首先向下属提供一些信息。如果我们还没有忘记他

    那声叹息,没有忘记他在电话里提出要求时流露出来的暴躁,那么,我

    们自然而然会想到,假设电话另一端是家人,那番通话语气不够平和,也缺乏教养,与一位公民和主任委员的身份不符,遇到突发事件周章失

    措,不能泰然处之,而现在还逃避困难,要求下属首先发表意见,不过

    我们也知道,这是领导者的另一种行为方式,一种更现代的方式。左翼

    党代表没有得到任何消息,只能坐在那里倾听,除他之外的其他委员和

    政党代表,有的说家里人不愿意淋雨,盼望老天赶快放晴,便于人们前

    来投票,还有的像秘书的妻子那样,等下午再来。唯有刚从门口回来的

    那位委员与众不同,一副兴高采烈的模样,看得出来,他觉得有理由高

    兴,若是用语言表达,那就是,我家里没有人接听,这只能说明他们正

    在前来投票的路上。主任委员回到自己的座位,重新开始等待。

    几乎一个小时以后,终于进来第一位选民。与大家的期望相反,更

    让刚刚去了门口的那位委员沮丧的是,来的是个陌生人。他身上的塑料

    雨衣和脚下的塑料雨靴上还满是闪光的水珠,他把滴水的雨伞放在办公

    室门口,朝执行委员会成员们走去。主任委员嘴角带着微笑起身相迎,这位选民年事已高,但身体仍然硬朗,他的出现预示着正常状态将要恢

    复,像历届选举一样,尽责的公民排成长长的队伍慢慢向前挪动,没有

    人显出不耐烦的样子,正如右翼党代表所说,他们都意识到此次选举具

    有划时代的重要意义。陌生人把身份证和选民证递给主任委员,主任委

    员以激动甚至喜气洋洋的声音宣读选民证号码和持有人姓名,负责统计

    的委员们赶紧翻看登记册,找到该选民之后再把名字和号码大声重复一

    遍,标上记号,随后,身上还在滴水的选民拿着选票走进写票的小隔

    间,不一会儿就拿着叠成四折的选票走出来,交给主任委员,主任委员

    郑重其事地把选票放入票箱,选民领回自己的证件,拿起雨伞出去了。第二位选民出现是在十分钟以后,从他开始,虽然选票就像输液导管里

    一滴滴慢慢流出来的药水,又如同一片片缓缓飘离树枝的秋叶,但毕竟

    一张张地落进了票箱。无论主任委员和委员们怎样尽量放慢工作节奏,前来投票的选民仍然形不成等候的队伍,人数最多时有三四个,无论怎

    么说这三四个人也算不上名副其实的队伍。我说对了吧,中间党代表

    说,弃权的人会很多,多得可怕,更加可怕的是谁也弄不明白这是怎么

    回事,唯一的办法是重新选举;风雨也许能缓和下来,主任委员说,他

    看了看表,又像祈祷似的嘟囔了一句,已经快到中午了。这时候,我们

    称之为门口委员的那个人猛地站起来说,如果主任委员先生允许,趁现

    在没有人来投票,我出去看看天气怎么样。他风风火火地出去,转眼间

    满面春风地回来了,并且带来一个喜讯,雨小了很多,几乎完全停下

    了,天上已经能看到一片片光亮。听到这个消息,执行委员会委员和政

    党代表们恨不得聚拢到一起拥抱一番,但欢乐的情绪没有持续多久。选

    民依然稀稀落落,像单调的滴嗒声,来了一位,过一会儿又来一位,门

    口委员的妻子,母亲和姨妈来了,右翼党代表的哥哥来了,主任委员的

    岳母来了,她显然对选举缺乏应有的尊重,告诉垂头丧气的女婿说她女

    儿傍晚才能来,还毫不留情地补充了一句,女儿说想去看场电影,副主

    任委员的父母来了,一些不属于这些家庭的选民来了,他们进来的时候

    表情冷漠,出去的时候无动于衷,直到右翼党的两位政治家到来和几分

    钟后中间党的一位政治家出现时,才稍微显得有点生气。这时候冒出来

    一位文字记者,像一台来自虚无世界拍了几个画面又返回虚无世界的神

    秘摄像机一样,要求提个问题,现在投票进行的情况如何;情况本来可

    以更好一些,主任委员回答说,不过,天气好像已经开始好转,我们相

    信前来投票的选民人数会增加;我们从本市其他地区选民代表大会得到

    的印象是,这次选举中弃权人数将非常之多,记者说;我倾向于以乐观

    主义的态度看待事物,以积极的目光看待气象对选举机制的运作产生的

    影响,只要今天下午不再下雨,我们就能弥补上午的暴风雨造成的损

    失。记者心满意足地走了,这句话说得够漂亮,至少可以拿来作为报道的副标题。已经到了满足胃部需要的时刻,委员和政党代表们自动分成

    了几伙,轮流就地吃饭,一只眼睛看着选民登记册,另一只看着三明

    治。

    雨停了,但没有任何迹象预示主任委员充满爱国情怀的希望能够通

    过这只票箱得到圆满实现,因为直到现在,选票尚未铺满箱底。在场的

    人都觉得,这场选举已经是个巨大的政治失败。时间一分一分过去。下

    午三点半,钟楼上的钟声响了,正在这时秘书的妻子进来投票。丈夫和

    妻子相视微微一笑,这微笑中暗藏着一种难以言明的默契,让主任委员

    内心感到一阵难以忍受的痉挛,也许是由于忌妒,由于知道自己不能成

    为这种会心微笑的一方而产生的痛苦。三十分钟之后他看了看手表,痉

    挛的部位仍然隐隐作痛,似乎精神上又增添了难以名状的恐惧,他问自

    己,妻子是不是真的去了电影院呢。她会来的,如果来的话,也只能在

    最后一个小时,最后一分钟了。祈求好运的方法多种多样,但几乎全都

    徒劳无益,而这一种,即强制自己去想最坏的结果,但同时又相信会实

    现最高的期望,是最为常见的方法之一,值得尝试一下,不过在这件事

    上不会奏效,因为我们从可靠的消息来源得知,主任委员的妻子确实去

    了电影院,至少此时此刻还没有决定是否前来投票。值得庆幸的是,我

    们曾多次提到的平衡定律永在,宇宙沿着时间轴运行,行星沿着轨道运

    行,这意味着只要一边减少一物,另一边必然替换一物,使两边在质量

    和体积上尽量等同,以免因为不平等对待而有过多积怨。若非如此就无

    法理解此前似乎对选举活动公然藐视,心安理得待在家里的选民们,为

    什么在下午四点钟,既不提前一个小时也不推迟一个小时,既不早也不

    晚,全都离开家门来到街上,大部分人自己前往,另一些人则依靠消防

    队员或志愿者帮助,因为他们居住的地方被淹,积水尚未退去,无法通

    行,所有人,所有人,无论是健康人还是病人,前者步行,后者坐在轮

    椅上,担架上或者救护车里,像江河只知道汇入大海的道路一样,纷纷

    涌向各自所属的选民代表大会。而怀疑主义者,或者疑心重的人,这种

    人只肯相信那些能满足他们的希望,使他们得到某些好处的奇迹,这些人必定认为,将上述平衡定律应用于当前是对该定律的公然曲解,主任

    委员的妻子是否前来投票这件小事,从宇宙观点来看实在微不足道,完

    全有理由认为无须补偿,无须地球上众多城市之一的本市用如此方式补

    偿,数以千计的人,不论年龄大小和社会地位高低,不论政治观点和思

    想意识多么不同,全都出人意料地行动起来,不约而同地离开家门前去

    投票。以这种方式做出推断的人忘记了,宇宙有其自身的规律,这些规

    律与人类相互矛盾的梦想和愿望毫不相干,而在这些规律形成的过程

    中,我们并没有为其添一块砖加一片瓦,只不过随意用一些词语为它们

    命名,还有,古往今来的一切都告诉我们,宇宙利用这些规律想要达到

    的目的总是远远超出我们的理解能力。在目前的具体情况中,一边是票

    箱也许会失去的什么东西,现在暂时还只能说也许会失去,这里指的是

    主任委员那位可能令人反感的妻子手中的选票,另一边是前来投票的男

    男女女组成的滚滚洪流,根据最基本的公平分配原则,两者天差地远,我们对此难以接受,谨慎起见,我们暂时不做任何定论,而是满怀信心

    地去关注一些初露端倪的事件如何发展。报纸,电台和电视台的记者们

    正是这样做的,他们怀着对职业的热忱和对信息的渴望行动起来,东奔

    西跑,忙忙碌碌,把录音机和麦克风伸到人们嘴边,频频发问,是什么

    原因让你在四点钟走出家门来投票呢,所有的人都同时来到街上,你不

    觉得难以置信吗。而他们听到的回答往往是干巴巴的,甚至咄咄逼人

    的,例如,因为我决定这个时候出来;作为自由的公民,我们愿意什么

    时候出门就什么时候出门,愿意什么时候回家就什么时候回家,用不着

    向任何人解释;提出这种愚蠢的问题,人家付你多少钱;我什么时候出

    去或者不出去,谁管得着呢;哪一条法律规定我必须回答你的问题;只

    有我的律师在场我才说话。也有一些有教养的人不像我们刚刚提到的民

    众那样,回答中带着尖酸刻薄的呵斥,但就连这些人也不能满足记者们

    如饥似渴的好奇心,他们只是耸耸肩说,对于你的工作,我极为尊重,非常乐于帮助你发布一条喜讯,但我只能说,当时我看了看表,四点钟

    了,于是对家里人说,走吧,要么现在去,要么永远不去;要么现在去,要么永远不去,为什么这样说呢;是啊,这正是问题的症结所在,就这样,嘴里冒出了这句话;你开动脑筋,好好想想;算了,请你去问

    别人吧,也许他们知道;我已经问过五十个人了;结果如何;谁也回答

    不出来;看到了吧;但是,数以千计的人在同一个时间离开家门前来投

    票,你不认为是个离奇的巧合吗;巧合,肯定是巧合,但要说离奇,也

    许算不上;为什么;啊,那我就不知道了。各电视台的评论员都在密切

    地关注选举的进程,他们缺少评论所需的可靠资料,于是从鸟儿的飞翔

    和啼鸣中推测神灵的意愿,怨叹现在不再准许屠宰动物作为祭品,因而

    无法从其尚在蠕动的内脏中解开年代和劫数的奥秘,就在他们被极其昏

    暗的选举前景弄得晕头转向六神无主的时候,突然清醒过来,这一定是

    因为他们发现,围绕着是巧合或者不是巧合进行争论是浪费时间,与职

    业赋予他们的教育使命不符,于是他们像饿狼一样扑向首都人民的爱国

    主义热忱,确实,这是我国的民主历史上绝无仅有的弃权现象,这个幽

    灵不仅严重威胁着政权的巩固,更为重要的是严重威胁着制度的稳定,在这样的时刻,首都人民成群结队涌向投票站,给全国其他地区树立了

    光辉榜样。内政部发布的正式公告没有流露出如此程度的惊慌失措,但

    从字里行间还是可以清楚地看到,政府终于松了一口气。至于处于竞技

    场上的三个政党,右翼党,中间党和左翼党,他们在不失时机地计算了

    这次出人意料的公民大运动中的输赢得失之后,分别发表了文字华丽但

    内容大同小异的声明,对民主的胜利表示祝贺。国家元首和政府首脑先

    后在总统府和总理府发表讲话,现场都以国旗为背景,内容雷同,区别

    或许仅限于多一个句号或少一个逗点。在各个选举站的门口,选民们形

    成三路纵队,队尾绕过社区向远处延伸,一眼望不到尽头。

    像本市其他选区的主任委员一样,第十四选区选民大会的这位主任

    委员清楚地意识到,他正在经历一个绝无仅有的历史时刻。那天夜晚,内政部把投票时间延长了两小时,后来又增加了半小时,为建筑物内拥

    挤的选民行使选举权提供方便,投票结束时已是深夜,委员们和各政党

    代表筋疲力尽,饥肠辘辘,从两个票箱里倒出来的选票像小山一样堆在眼前,第二个票箱还是他们紧急向内政部申请来的,面前的任务如此庞

    大,他们激动得几乎颤抖起来,我们可以毫不夸张地称之为史诗般的英

    雄激情,仿佛祖国的那些英勇亡灵复活,神奇地化身为一张张选票。其

    中一张选票属于主任委员的妻子。她是一时冲动离开电影院的,选民的

    队伍像蜗牛一样缓慢地向前蠕动,她等了几个小时,最后终于走到丈夫

    跟前,听到丈夫宣读她的姓名,她心里感受到一种东西,似乎是久违了

    的幸福的影子,仅仅是个影子而已,但即便如此她也觉得,仅凭这一点

    就不虚此行。计票工作直到午夜以后才告结束。真正的有效票不到百分

    之二十五,其中右翼党得票占百分之十三,中间党百分之九,左翼党百

    分之二点五。无效票极少,弃权票也极少,百分之七十以上的选民,投

    的是空白选票。2

    混乱,惊愕,还有嘲弄和讥讽,一时间横扫全国。众多地方城市,除了一两处因为天气恶劣导致选举稍稍推迟之外,其他地区均进展顺

    利,没有出现事故,选举结果也与以往无异,很多人正常投票,也有不

    少死硬的弃权主义者,无效票和空白票都不多,不具特别意义。当年,中央至上主义大行其道,首都被吹捧为选举文明的典范,曾让各个地方

    城市饱受屈辱,现在不同了,他们可以回敬对方一记耳光,嘲笑某些先

    生的愚蠢与傲慢,说那些人仅仅因为偶然的机会生活在首都,就颐指气

    使,飞扬跋扈。那些先生,他们在说这几个字的时候,就算不是在说每

    个字母也是在说每个音节的时候,嘴唇的动作都流露着轻蔑和不屑,这

    几个字针对的不是在家里待到四点钟,像接到什么不可抗拒的命令一样

    突然走出大门,涌向大街前去投票的那些人,而是针对政府,因为政府

    过早地表现出喜气洋洋,志在必得的模样,针对的是各个政党,他们早

    在投票之前就开始施展各种手段,仿佛那些选票已经是成熟的葡萄,而

    他们是采摘者,这几个字还针对各家报纸和社会传媒,他们转眼之间便

    从欢呼胜利改为落井下石,转变得如此迅速,如此从容,好像从不曾为

    一场场灾难的诞生推波助澜。

    地方城市的讥笑者们不无理由,但理由不像他们以为的那样充分。

    政治动荡如同已经点燃的导火索在整个首都蔓延,寻找要引爆的炸弹,可以察觉到,在这一切的背后隐藏着强烈的焦躁不安,不过,除了夫妻

    之间,密友之间,某一政党成员与该政党机关之间以及政府各部门之

    间,人们都尽量避免将这种不安高声表达出来。假如重新进行选举会怎么样呢,这是人人都在问的问题,但他们都顾虑重重,压低声音,窃窃

    私语,唯恐惊醒沉睡的恶龙。有人说,最好不要用矛去刺恶龙的肋骨,还是维持现状为好,右翼党继续执政,主宰政府,也主宰市政厅,就像

    任何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比如,可以想象一下,政府宣布首都进入非

    常状态,从而中止宪法保障,一段时间之后尘埃落定,这桩不祥事件已

    成为过眼烟云,到那时候,对,到那时候再准备重新选举,首先要精心

    组织竞选活动,包括举行宣誓和做出承诺,同时采取一切手段,防止出

    现因为微小或一般违法行为就恶语相向或者大发雷霆的现象,避免再次

    被某位德高望重的专家严厉地斥为畸形的社会政治状况。还有一些人表

    示不同意见,说法律神圣不可侵犯,既然写入法律,不论伤及谁,都必

    须履行规定,如果走歪门邪道,靠支应搪塞或者私下交易,我们必定会

    陷入混乱,导致良知丧失,总之,既然法律规定若遇自然灾害应在八天

    之后重新进行选举,那么,就在八天以后,也就是下一个星期日重新选

    举,不论上帝意欲如何,都必须如此。但是,人们注意到,各政党在表

    达观点的时候左右逢源,不愿意过分冒险,对这边点头称是,说那边也

    有道理。右翼党是执政党,并领导市议会,其领袖认为自己稳操胜券,相信人们会把桂冠拱手送到他们面前,所以他们施展的是带有外交色彩

    的镇定手腕,说政府承担着保证法律得到履行的责任,应当相信政府的

    看法,还说,在我国这样成熟的民主制度中,这是自然而然,天经地义

    的。中间党的领袖也主张遵守法律,但是他们向政府提出一些连他们自

    己都明白绝不可能得到满足的要求,即制定和实施严厉的措施保证选举

    活动绝对正常进行,尤其是保证选举结果的绝对正常,他们说,只有这

    样,本市刚刚落幕的丑剧才不至于在祖国和世界面前重演。至于左翼

    党,其最高领导机构专门为此举行会议,经过长时间的讨论之后发表了

    一份公报,表示他们始终不渝地希望,日益临近的选举在客观上将为一

    个广泛的社会进步与发展的新时代的到来创造必不可少的政治条件。他

    们没有宣誓要赢得这场选举以领导市议会,但其含义不言而喻。当晚,总理通过电视台向人民宣布,根据现行法律,本市将于接下来的星期日重新进行选举,因此,新的竞选活动期从星期日二十四时开始,为期四

    天,到下星期五的零时结束。接着,总理的表情严肃起来,特意加强每

    一个字的语气,他说,最近的事件显示选民一贯明晰的判断能力遭到破

    坏和扭曲,这是始料未及的,其原因尚未完全查明,但调查程序已启

    动,政府相信,首都人民一定会响应重新投票的召唤,以严肃认真的态

    度保持以往的荣誉,履行公民义务,彻底终结这一令人遗憾的事件。国

    家元首的讲话留待星期五晚上竞选活动结束时发表,但讲话的结尾一定

    早已拟好,亲爱的同胞们,星期日必定天气晴朗,万里无云。

    确实是天气晴朗,万里无云。借一位电视记者颇具灵感的话说,一

    大早,金色的太阳从蓝色水晶般的基座上冉冉升起,灿烂的光辉照亮了

    我们的蓝天,选民们开始走出家门,前往各自的投票站,他们不像一个

    星期以前那样盲目地成群结伙,而是各行其是,但个个穿戴整齐,态度

    认真,投票站的门还没有打开,等待选举的公民已经排起长长的队伍。

    然而,不幸的是,在平和的人群当中并非个个都纯洁无瑕,胸怀坦荡。

    遍布全市的四十多个长长的队伍中,每个队伍里都有至少一名特工,他

    们的任务无一例外是窃听和录下周围人们的议论,因为警察当局相信,选民们像候诊室的患者一样,在长时间的等待过程中,迟早会张开紧闭

    的嘴巴,即便只说出半个字,也能使其煽动人们情绪的企图暴露无遗。

    大部分特工是情报机构的职业探员,但也有来自志愿者队伍的,这些业

    余从事情报工作的爱国者,出于服务精神报名参加,不要任何报酬,确

    实如此,这是真话,有他们签署的声明为证,也有人只是为了满足病态

    的告密欲而来,甚至为数不少。我们不做深层次的考虑而姑且称为人性

    的东西,其基因密码不能简单地归结到脱氧核糖核酸或称DNA上,还有

    更多有待我们去探索发现,用形象的方法说,人性就好比一个螺旋体,虽然为数众多的各流派心理学家和分析家为了打开人性大门的插销而无

    所不用其极,甚至把指甲都磨光了,但是,对这个螺旋体的探索我们还

    没有走出幼儿园阶段。这些科学研究不论多么重要,不论如何前途似

    锦,都不会使我们忘记今天刚刚领略到的令人不安的现实,不仅有装作若无其事的特工在窃听和偷录人们说些什么,还有汽车沿着选民队伍静

    静开过,像是在寻找停车的地方,里面却配备着人们看不到的高分辨率

    摄像机和最新一代的麦克风,如果一伙人正在喃喃低语,在车里人看来

    他们必定另有企图,这些设备能把他们每个人的情绪波动记录下来转化

    为形象图表,即录下他们所说的话,同时描绘他们的情绪波动。已经没

    有任何人的处境是安全的了。直到投票站开门,选民队伍开始挪动的时

    候,录音机只捕捉到几句无关痛痒的话,比如上午天气晴朗,气温适

    宜,或者狼吞虎咽吃了早餐之类家长里短的闲谈,还有关于母亲前来投

    票如何保证孩子安全之类内容重要的简短对话,孩子的父亲留在家里照

    顾他们,我们唯一的办法就是轮班,现在我来,过会儿他来,我们当然

    愿意一起来投票,但不可能,谁都知道,改变不了现实就要面对现实;

    我们最小的儿子跟他姐姐留在家里了,他姐姐还不到选举年龄,对了,这是我丈夫;很高兴认识你;我也很高兴认识你;今天上午天气太好

    了;甚至像是上天有意安排的;总有一天会这样。虽然那些白色汽车,蓝色汽车,绿色汽车,红色汽车,黑色汽车一次又一次经过,车顶上的

    天线在晨风中摇摇摆摆,虽然隐藏在车里的麦克风灵敏度极高,但仍未

    能从这些表情无辜的普通人头脑中发现任何明显的可疑现象,至少表面

    看来如此。不过,无须成为多疑学博士或猜忌学学士就能察觉到,那最

    后两句话有特别之处,这里指的是,上午天气好得像是上天有意安排

    的,总有一天会这样,这两句话,尤其是第二句,总有一天会这样,语

    义不清,模棱两可,也许不是有意的,也可能是下意识的,但正因为如

    此才隐藏着更大的危险,应当对说出这些话的语调进行仔细分析,特别

    要分析所产生的一系列声波频率,我们这里指的是潜在的声音,如果相

    信最新理论的话,假如我们不考虑潜在的声音,对任何讲话的理解程度

    都将是有限的,不充分的,不完整的。关于遇到这类情况如何行动,现

    场的特工及其同事预先得到了非常明确的指示。不应当远离嫌疑人,在

    投票的队伍中站在他后面第三个或第四个人的位置,虽然隐蔽起来的录

    音机很灵敏,但作为双重保险,应当在主任委员高声宣读该选民的名字和编号时将其牢记在心,然后装作忘记了什么东西似的悄悄离开队伍到

    街上去,通过电话向情报中心报告发生的情况,最后返回狩猎场,再占

    一个位置。从最严格的意义上来说,不能把这种行动与射击运动相比,因为这里指望的是,厄运,命运,幸运或者其他随便什么东西,都会把

    目标放到枪手面前。

    随着时间推移,情报像雨点一样落进情报中心,但是,没有任何一

    条能够清晰且无可辩驳地证明被偷听的选民前来投票别有用心,多数情

    况属于确实说过类似的话,即使那句最值得怀疑的话,总有一天会这

    样,如果还原到当时的语境之中,也会大大失去浮出表面的特别之处,只不过是两个男子在谈论他们当中一人最近离婚的事,从头到尾吞吞吐

    吐,以免引起身旁的人好奇,最后,离婚的男人带着几分气恼,几分无

    奈,胸中发出一声颤抖的叹息,如果说敏感是特工最重要的职业本能,那么他就应该明确地把这句话视为无可奈何的表现。如果那位特工没有

    把这当作一回事,如果录音机没有把那声叹息记录下来,那也是人为失

    误和技术差错。一位高明的法官,如果了解人的本性,知道机器的特

    点,就会考虑这种可能性,并给出非常公正的判决,即便第一眼看上去

    可能觉得被告言行放肆,即便卷宗里没有任何微小的迹象表明被告无

    罪。只要想想那个无辜的男子明天会被带去讯问,我们就不寒而栗。你

    是否承认曾经对和你在一起的那个人说过,总有一天会这样;是的,我

    说过;在回答之前你要好好想一想,那句话说的是什么;当时我们正在

    说我分居的事;是分居,还是离婚;离婚;那么,对于这个所谓离婚,你过去和现在感觉如何;我想有点恼火,有点无奈;更多的是恼火,还

    是无奈;我想,大概更多的是无奈;既然如此,你不认为更自然的是发

    出一声叹息吗,尤其当时与你谈话的是位朋友;我不能发誓说我没有叹

    气,不记得了;可我们确信你没有叹气;你们没有在那里,怎么会知道

    呢;谁告诉你我们没有在那里呢;或许我那位朋友记得听到我叹气了,你们问问他就知道了;看来你与他的交情不太深;这话是什么意思;叫

    你的朋友来这里就是给他招惹麻烦;啊,我不想这样;很好;我可以走了吧;伙计,你真能胡思乱想,不要着急,首先还是要回答我们向你提

    出的问题;什么问题;对你的朋友说那些话的时候,你的真实想法是什

    么;我已经回答过了;那个回答不算数,给我们一个不同的回答;这是

    我能给你们的唯一回答,因为我说的是实话;这是你的理解;除非让我

    在这里胡编乱造;那你就编造吧,我们毫不介意,你只要有时间,有耐

    心,再适当运用某些技巧,最后一定能说出我们想听到的回答;既然这

    样,就告诉我你们想要什么样的回答,让我们结束这一切吧;啊,不

    行,那就太没意思了,亲爱的先生,你把我们当成什么人了,我们讲究

    科学态度,捍卫职业良知,对我们来说,极为重要的是能够向上司表

    明,我们无愧于他们支付的钞票,无愧于我们吃的面包;我都糊涂了;

    别着急。

    街上和投票站里的选民冷静得出奇,而各部长办公室和各政党总部

    的气氛却大相径庭,他们最担心的是这次选举中的弃权者会有多少,一

    个星期以来国家陷入了社会和政治困境,获救的出路似乎就隐藏在弃权

    者的数目之中。一个说得过去的弃权率,即使较高,甚至达到前几次选

    举中的最高值,只要不太过分,就意味着我们回到了正常状态,选民们

    恢复了原有的习惯,他们当中一些人从来不相信投票有什么用处,干脆

    拒不参加,另一些则愿意利用天气晴好,与家人一起到海滩或郊野消

    遣,还有的除了不可克服的慵懒之外没有任何其他理由,只不过是对自

    己听之任之,留在家里。既然上次选举有那样密集的人流前去投票,那

    就不容置疑地表明,弃权率会非常低,低到近于零,那么,把各级官方

    机构弄得狼狈不堪甚至头昏脑涨的,是这样一个事实,除个别人之外,已经投票的选民都以一种难以捉摸的沉默来回答调查投票情况的人提出

    的问题。我们调查的目的仅限于统计,你无须表明身份,也不用说出姓

    名,他们一遍又一遍地重复,但仍然不能说服疑心重重的选民们。八天

    以前,记者曾经如愿以偿,得到了他们的回答,当然,他们有的显得不

    耐烦,有的口吻奚落,还有的摆出不屑一顾的样子,这样的回答实际上

    更像另一种方式的沉默,不过,毕竟算是交谈了,一方发问,另一方回答,或装作在回答,完全不像现在这样,隔着一堵厚厚的沉默之墙,似

    乎所有人都誓死保守一个共有的秘密。一定有许多人觉得这件事神秘怪

    异,甚至认为不可能发生,数以千计的人行动完全一致,他们互不相

    识,思维方式各异,属于不同的阶级或阶层,总之,这些在政治立场上

    分属右派,中间派或左派的人,没有任何互相约定的可能,大家在计票

    完成之前都一言不发,保守秘密,留待以后曝光。内政部长想显示其目

    光敏锐,抢先把这一情况告诉了总理,总理出于同样目的,在得知之后

    赶紧向国家元首报告,后者年事已高,见多识广,经验老到,只是懒洋

    洋地回答说,既然现在他们不想说话,那么你给我解释一下,为什么以

    后就会愿意说呢。国家元首这盆冷水之所以没有把总理和内政部长浇得

    失魂落魄,推入绝望的深渊,是因为他们从没有把他当作靠山,哪怕是

    暂时的靠山。但内政部长没有向上司说明,由于担心选举中可能出现违

    法行为,当然,事实本身否定了他的担忧,他已经命令向全市每个投票

    站派出两名便衣警察,他们必须来自不同部门,任务是监督选举的运

    作,但每一名还负责盯住其同伴,以防两人狼狈为奸,共同作案,不论

    他们的合谋是以军人之间特有的体面方式,还是像芸芸众生那样讨价还

    价。这样,既有军警又有特工,既有录音机又有摄像机,似乎一切都非

    常安全,万无一失,任何居心不良之徒都不能破坏选举的公正,现在一

    切都安排停当,只须双臂在胸前交叉,静待票箱的最后判决。我们非常

    高兴用了整整一章的篇幅关注第十四选区选民代表大会的运作情况,对

    其中几位选民生活中的某些隐秘问题有所提及,以此向这些善良的居民

    表达敬意。与此同时,在其他选民代表大会,从第一选区到第十三选

    区,从第十五选区到第四十四选区,各主任委员也都把选票倒在会议室

    用作桌子的长凳上,就在这个时候,一个传言像雪崩一样,以雷霆万钧

    之势压向这座城市。这预示着一场政治地震马上就要爆发。在各家各

    户,在咖啡馆,饭馆和酒吧间,在一切有电视机或者收音机的公共场

    所,首都的居民都在静静等待选举的最终结果。谁都不肯向最亲近的人

    透露自己的投票,交情最深的朋友相互保持沉默,最能言善辩的人仿佛忘记了所有词汇。晚上十点钟,总理终于在电视上露面了。由于整整一

    个星期睡眠不好,他脸色阴沉,眼窝深陷,虽然因为化妆增添了几分神

    采,但仍显苍白。他手里拿着一张讲稿,不过几乎没有照本宣科,只是

    为了保持演讲思路才偶尔瞟上一眼。尊敬的同胞们,他说,今天在我国

    首都举行了选举,结果如下,右翼党得票率百分之八,中间党百分之

    八,左翼党百分之一,弃权票为零,无效票为零,空白选票为百分之八

    十三。总理停顿了一下,拿起手边的水杯,喝了一口,接着说,政府承

    认,今天的选举证实了上星期日出现的异常动向,并且比上次更加严

    重,我们一致同意有必要对如此令人费解的选举结果产生的原因进行认

    真调查,弄清来龙去脉,在征询国家元首阁下的意见之后,本届政府继

    续行使职能的合法性并未受到质疑,这不仅因为刚刚结束的只是一次地

    方选举,而且还因为,政府有不可推卸和刻不容缓的义务查明异常事件

    的最终后果,在过去的一周里,我们不仅是这些事件茫然无知的见证

    人,而且是其草率的肇事者,我怀着最沉痛的心情这样说,这是因为,对我们个人和集体所处的正常的民主体制而言,那些空白选票是一个沉

    重的打击,空白选票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也不是从地下冒出来的,而

    是在每一百个选民中的八十三个人的口袋里,这些人用他们自己的手,并且是不爱国的手,把选票投进了票箱。他又喝了一口水,这次是因为

    突然感到口干舌燥,非喝不可,他接着说,现在纠正错误还来得及,但

    不是通过重新选举,在当前的形势下重新选举可能是最无用,最适得其

    反的方法,现在应当通过严格的自我反省来纠正错误,在这个公共讲台

    上,我号召首都所有居民进行自我反省,所有居民,无一例外,对一些

    人而言,这是为了更好地保护自己不受笼罩在头顶的可怕的威胁的伤

    害,对另一些人来说,不论他们过去是否有犯罪意图,这是为了纠正他

    们不知道受何人教唆而做出的卑劣行径,防止他们成为非常状态所规定

    惩罚的直接目标,宣布非常状态的文件将于明天交由议会专门为此召开

    的特别会议讨论,可望获得一致通过,随后政府将请求国家元首阁下签

    署。这时,他半张开双臂,把手举到齐肩高,用另一种腔调说,我国政府相信我们正在表达的是全国其他地区所有人民亲密团结的愿望,他们

    怀着爱国之情,正常地履行了选举义务,应当受到高度赞扬。政府在这

    里像慈父一样提醒首都的部分偏离正道的民众,要记住圣经中回头浪子

    的寓言所蕴含的谆谆教导,并且告诉他们,对人类的心灵而言,只要有

    真诚而彻底的悔悟,就没有不可原谅的过错。总理最后的一句话是,为

    祖国增光吧,祖国正在用鼓声和号角期待着你们,这句陈词滥调因为加

    上了一个听上去虚情假意的晚安而显得更加一文不值,正如人们常说

    的,朴实无华的话才中听,才不会骗人。

    在所有地方,家庭,饭馆,咖啡馆,各种协会或政治组织所在地,只要有右翼党,中间党以及左翼党的选民在,就有人在对总理的演说评

    头论足,当然,评论的方式不同,观点各异。对总理的表演最为满意的

    不是正在讲这个故事的人,而是右翼党人,他们齐声叫好,个个一副行

    家里手的神色,互相交换眼色,赞颂政府首脑手段高明,这种策略被冠

    以一个奇怪的名称,叫作胡萝卜加大棒,古时候主要用来对付驴子,但

    现代更频繁地用于人类,而且效果更加显著。不过,他们当中有几位属

    于吹牛和逞强型,认为总理本应在讲到即将宣布非常状态时戛然而止,后面的话纯属画蛇添足,因为对付歹徒只能用棍棒,如果到这个节骨眼

    上还不温不火,我们非完蛋不可,另外还说了一些对敌人决不能手软之

    类的豪言壮语。但是,他们的伙伴却认为事情还没有到那般地步,政府

    首脑自有道理,不过,这些和平主义者总是天真幼稚,不知道强硬分子

    的过激反应是一种战术,目的是保持党员们的旺盛斗志。如口号所宣扬

    的,为可能发生的一切时刻准备着。而作为反对党的中间党党员们,虽

    然同意演说的主要内容,即必须尽快查清责任,对犯错者或阴谋分子加

    以惩处,但认为现在宣布非常状态并不恰当,这种事一次次发生,不知

    道要非常到何年何月,况且,如果一个人没有犯别的罪行,只是因为他

    行使了一项权利就停止他的其他权利,那是完全站不住脚的。他们之中

    有人询问,如果某位公民心血来潮,到宪法法院提起诉讼,这件事该如

    何收场。真正聪明且爱国的办法是,他们接着说,立即成立一个有各政党代表参加的救国政府,这是因为,如果真的出现了全国性的紧急形

    势,即便宣布戒严也不能解决问题,右翼党已经失去了自制能力,像双

    脚脱离了马镫,用不了多久我们就会看到他们摔下马来。左翼党的党员

    则嘲讽地谈论他们的党参加联合政府的可能,当下他们最关心的是设法

    对选举结果做出解释,以掩饰该党得票数急剧下降的尴尬状况,因为在

    这之前的一次选举中他们的得票率曾经达到百分之五,在本次选举的第

    一轮投票中下降为百分之二点五,而现在只剩下可怜巴巴的百分之一,前景极为不妙。根据他们的分析所撰写的一份声明委婉地指出,没有客

    观理由认为人们投空白选票的行动旨在破坏国家安全和制度稳定,那么

    正确的推断应当是,以这种方式表达的变革愿望恰恰与左翼党纲领中提

    出的进步主张不谋而合。仅此而已。

    也有些人在总理结束演说之后关掉了电视机,在上床之前谈谈生活

    中的大情小事,而另一些人则利用后半夜的时间撕毁或者焚烧文件。他

    们并不是阴谋分子,这么做只是出于害怕。3

    国防部长认为,宣布非常状态还不够,作为一名从来没有当过兵的

    文官,他原本设想的是戒严状态,货真价实的戒严,亦即在严格的语义

    学含义中最严厉的,没有任何漏洞的非常状态,它像一堵可移动的墙,足以把暴乱集团隔离开来,以便随即发动一场闪电反击,他警告说,应

    当在瘟疫和痈疽扩散到国家肌体的健康部位之前将其一举消灭。总理也

    承认事态极为严重,他说,国家代议制民主的根基遭到肆意破坏;我倒

    更愿意称之为一颗旨在摧毁现行制度的深水炸弹,国防部长提出异议;

    确实如此,但我认为,并且国家元首也同意我的观点,要死死盯住当前

    局势的种种危险,随时对行动手段和目标做必要的改变,为此,更为可

    取的办法是从一开始就谨慎行事,不事张扬,这比起派遣军队占领街

    道,关闭机场和在城市出入口筑起路障,或许更为有效;究竟采取些什

    么办法呢,国防部长问道,他毫不掩饰内心的反感;你能不能动一动脑

    子,我提醒一句,武装部队也有自己的谍报部门;我们称之为反谍报部

    门;是一回事;说得对,我明白您想说什么;我早就知道你明白,总理

    一边说,一边示意内政部长说话。内政部长接过话茬说,行动的某些细

    节不在这里谈了,这一点不难理解,因为这属于保密内容,甚至可以说

    是最高机密,我的内政部制订了一项计划,其要点是组织一项广泛而系

    统的行动,派遣训练有素的探员渗透到民众之中,了解事件发生的原

    因,以便能够采取必要的措施,把祸害消灭在萌芽之中;萌芽,我可不

    这样认为,祸害已经在我们眼前,司法部长插嘴说;只不过是说法不同

    而已,内政部长稍显怒容,回敬了一句,接着说,现在我要向参加本次会议的诸位通报,原谅我啰唆一句,请绝对保密,我所指挥的情报机

    构,更确切地说,我领导的内政部下属的情报机构,不排除这样一种可

    能性,事件的真正根源在国外,我们看到的只不过是一个旨在破坏稳定

    的巨大的国际阴谋露出水面的冰山一角,或许是受到了无政府主义者的

    煽动,由于我们尚不知道的原因,他们选择我国作为活体解剖的第一只

    豚鼠;多么怪诞的想法,文化部长说,至少就我本人所知,即使在纯理

    论领域,无政府主义者也从来不曾打算发动这种性质和规模的行动;或

    许如此吧,国防部长以讥讽的口气回应说,因为这位亲爱的同僚所知的

    仍然是其祖父生活过的田园诗式的浪漫世界,不论你感到多么奇怪,从

    那时起,情况发生了巨大变化,其后还出现过一个虚无主义时代,虚无

    主义与前者相比,浪漫相差无几,血腥不相上下,但我们今天面对的是

    残暴的货真价实的恐怖主义,它也许会以不同的面目出现,但本质完全

    一样;请注意不要过分夸大和随意推断,司法部长插嘴说,我认为,把

    票箱里出现的区区几张空白选票类比为恐怖主义,甚至称为残暴的货真

    价实的恐怖主义,如果说不是妄用恶言的话,至少也是危言耸听;区区

    几张选票,区区几张选票,国防部长几乎惊呆了,结结巴巴地说,怎么

    能把每一百张选票中的八十三张称为区区几张,你们告诉我,我们什么

    时候才应当理解,才应当意识到那些选票中的每一张都是隐藏在吃水线

    下面的一颗鱼雷;也许我对无政府主义的认识已经过时,我不否认这一

    点,文化部长说,虽然我远不认为自己是位海战专家,但就我所知,鱼

    雷总是在水下瞄准的,并且我估计它们没有其他选择,鱼雷就是为了这

    样使用而制造的。内政部长像是被弹簧弹射出来一样猛地站起身,也许

    他是要驳斥对方可笑的说法,为国防部的同僚辩护,也许是要非难内阁

    会议明显缺乏政治认同的状况。但是,总理用手掌在桌子上用力一拍,要大家安静下来,然后说,文化部长和国防部长两位先生,你们可以到

    外边继续进行你们热衷的学术争论,不过请允许我提醒你们,我们所在

    的这个大厅是比议会更能代表国家的权威和民主权力的心脏,在这里开

    会是为了做出决定,以拯救我们的国家,使之免受数个世纪以来最严重的危机的荼毒,这是我们面对的挑战,因此我相信,面对如此巨大的挑

    战,你们应当住嘴,不着边际的东拉西扯和为了鸡毛蒜皮的小事争论不

    休,都与我们肩负的责任格格不入。他停顿了一会儿,见没有任何人敢

    插嘴,便接着说,然而,我要非常明确地告诉国防部长先生,在处理此

    次危机的第一阶段,本总理倾向于实施内政部有关部门制订的计划,这

    并不意味而且永远不可能意味着彻底弃置宣布戒严的措施,一切取决于

    未来事态的发展,取决于首都民众的反应,取决于国内其他地区的形

    势,取决于各反对党永远难以揣测的动向,在这方面尤其要注意的是左

    翼党,他们手中已经没有多少筹码可丧失,可能会孤注一掷,把仅有的

    一点资本押在一场高风险的赌博之中;我相信我们不用为一个得票率不

    过百分之一的政党担心,内政部长耸耸肩,表示不屑一顾;你读过他们

    的声明吗,总理问道;当然读过,阅读政治文件是我工作的一部分,属

    于我的义务,不过,花钱请顾问把咀嚼好的食物放进自己餐盘的也确有

    其人,但我属于古典派,只相信自己的头脑,即使做错了也是如此;你

    忘了,归根结底,各部部长都是政府首脑的顾问;我为此感到荣幸,总

    理先生,其差异,其巨大的差异在于,我们带给您的是已经消化过的食

    物;好了,我们不再谈什么美食学和消化过程中的化学问题,回到左翼

    党的声明上来,谈谈你的意见,你认为那份声明写得如何;古老的观念

    告诉人们,如果不能战胜敌人,就与他结合,那份声明就是这种观点粗

    糙而幼稚的翻版;具体到当前的情况呢;具体到当前的情况就是,总理

    先生,如果选票不是你的,就设法使它看来像是你的;即便如此,我们

    也要保持警惕,他们的伎俩可能在部分左倾民众中产生某些效果;问题

    是此刻我们尚不清楚究竟会产生怎样的效果,司法部长说,我发现,我

    们不愿意理直气壮地大声承认,那百分之八十三的选民中大多数属于我

    们党和中间党,我们应当做的是反躬自问,他们为什么投空白选票,局

    势的严重性就在这里,而不在左翼党精明或者幼稚的论点;确实,如果

    我们仔细看一看就会发现,总理回答道,我们使用的战术与左翼党差别

    不大,就是说,既然那些选票中大部分不是你的,就设想它们也不属于你的对手;换句话说,坐在桌角边的交通运输部长开口了,我们大家的

    想法全都一样;这样确定我们所处的形势或许太过仓促,请注意,这是

    从纯政治角度而言,但也并非毫无理性,总理说完,宣布讨论结束。

    迅速实施非常状态像是上天做出的一个所罗门王式的判决,一下子

    砍断了一个难解之结,而各种社会传媒,特别是报纸,一直都试图以或

    大或小的本领和程度不同的精明将其解开,不过,从第一次选举得出不

    幸的结果开始,特别是自富有戏剧性的第二次选举以来,他们总是小心

    从事,以免过分显露意图。一方面,这是他们非常明显且基本的职责,在社论和特约民意稿件中,以爱国热情和愤怒强烈谴责选民出人意料的

    不负责任的做法,说他们患了奇怪的变态症,瞎了眼睛,看不到祖国的

    最高利益,使国家的政治生活陷入史无前例的困境,将其推入黑暗得连

    最亮的火光也照不到出口的死胡同。另一方面,他们对所写的每一个字

    都斟酌再三,考虑事情的敏感性,就像常说的那样,进两步,退一步,以免读者手里拿着报纸前来兴师问罪,说他们是叛徒或浑蛋,而这些人

    多少年来一直是他们的忠实读者,与他们相处得极为融洽。非常状态意

    味着允许政府接管相关权力,停止一切宪法保障,这会减轻报社社长和

    管理人员头上沉重的负担,减少威胁的阴影。言论和通讯自由受到限

    制,新闻检查人员站在编辑背后监视他们的一举一动,这是最好的开脱

    借口,最完美的辩解理由,他们可以说,尊敬的读者,我们非常希望你

    们能读到未受无理干涉与过多限制的新闻和观点,尤其在我们正经历的

    这个如此微妙的时刻,这也是你们的权利,但是,形势成了这个样子,不比从前,只有一直靠新闻记者这个荣耀的职业为生的人才知道,几乎

    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在被监视的情况下工作是何等痛苦,除此之外,在这

    里,我们觉得,对正在发生的事情负有大部分责任的是首都的选民,而

    不是别人,不是其他省份的选民,而且,不幸的是,虽然我们多次恳

    求,政府仍不允许我们的报纸出两种版本,一种面向首都的检查版,另

    一种是向全国其他地区发行的普通版,就在昨天,内政部一位高级官员

    还对我们说,按照正确的理解,新闻检查像太阳一样,每天为所有人升起,普照大地,我们认为这算不得什么新鲜事,我们早已知道世界就是

    这样,总是由无辜者为有罪者受过。尽管报纸在形式和内容上都采取了

    种种应对措施,但人们的阅读兴趣很快开始下降,这一点已经非常明

    显。在不难理解的焦急情绪驱使下,一些报纸想尽办法,四面出击,有

    的插进一个个称为娱乐花园的小专栏,专门刊登裸体照片,既有靓女也

    有帅男,有的是单人,有的成双成对,有静态照也有动态照,指望以此

    扭转买报人数每况愈下的现实,但是,这些照片不仅太小而且色彩欠

    佳,刺激性有限,读者没有耐心看下去,其实这类把戏很久以前就被视

    为通过性欲牟利的营生,俗不可耐,导致读者疏离冷漠甚至厌恶,订户

    和零售份数也就越来越少。这对于报社的盈亏自然不会产生任何正面影

    响,于是他们开始搜罗各种丑闻轶事不雅隐私加以宣扬,像节日的转盘

    游戏一样,在喧闹声中把个人陋习捧为公共美德,不错,这类应用已久

    的办法曾经不乏热心观众和偶尔光顾的看客,但现在却如退潮之水,大

    势已去,不可挽回了。确实,首都的大部分居民似乎已经决定改变他们

    的生活,喜好和行事风格。他们很快会看得更加清楚,他们重大的失误

    在于投了空白选票。他们既然都喜欢干净,就让他们如愿以偿吧。

    这是政府的决心,尤其是内政部的坚定决心。挑选探员的工作进行

    得迅速而有效,一部分探员来自情报部门,另一些来自各公共机构,都

    将以虚假的身份潜入民众之中。为表明自己具有优秀公民的品质,他们

    首先宣誓并申明在选举中自愿填写了选票,把选票投给了某个政党,此

    后还要再次宣誓并签署一份文件,表示最强烈地反对可能毒化很大一部

    分民众的道德瘟疫。探员的第一个活动,说明一下,他们当中有男有

    女,因此请注意,不要按照习惯说一切坏事都是男人干的,每四十人编

    为一个班,由教官授课,教官都受过专门训练,例如甄别,侦查,以及

    录像和录音等电子设备的使用,我们刚才说到,探员的第一个活动,是

    整理在第二次选举过程中搜集到的大量资料,既包括情报人员混入选民

    队伍听到的,也有安装在汽车里的摄像机和麦克风在车子沿着选民队伍

    缓缓行驶时录下来的。行动之所以从清理情报开始,是为了培养探员的满腔热情和猎狗一样的灵敏嗅觉,在开始实际工作,冲向战场之前,让

    他们打下关在密室内进行调查研究的基础,至于其内容,在前面几页已

    经做了简短的举例说明,比如下面这些简单而普通的句子,平时我没有

    参加投票的习惯,但今天心血来潮,到这里来了;来看看这能不能有点

    用处,是不是值得来;瓦罐常常去泉眼取水,它的双耳迟早会掉下来,留在泉水旁边;那天我也去投票了,但直到四点钟才走出家门;这就像

    轮盘赌,几乎总是停在空白位;尽管如此,还要坚持;希望就像盐巴一

    样,没有营养,但它给面包增添了味道。一个小时又一个小时过去了,他们对着这些话以及数以千计同样无害,同样无辜,同样中性的句子,一个音节一个音节地详加分析,从正面和反面一遍一遍地研究,把它们

    放到研钵里,再用一连串的问题作为杵臼将其捣成粉末。你给我解释一

    下,你说的那个瓦罐是什么样子的;为什么瓦罐的双耳掉在了泉水旁

    边,而没有掉在路上或者家里;既然你平时没有参加投票的习惯,为什

    么这次去投票了;既然希望像盐巴,你认为怎样做才能使盐巴像希望;

    希望是绿色的,盐巴是白色的,你如何消除这两种颜色之间的差别;你

    真的以为选票等同于轮盘赌的筹码吗;你在说空白这个词的时候,心里

    想说的究竟是什么。这时候又回到原来的问题上,你说的那个瓦罐是什

    么样子的;你到泉水那边去,是因为口渴了,还是为了去和某个人见面

    呢;瓦罐的耳象征着什么东西;你在往食物里面撒盐的时候,是在想撒

    下什么希望;你为什么穿着一件白色的汗衫;归根结底,你所说的那个

    瓦罐是什么样子,是个真实的瓦罐,还是个隐喻的瓦罐;制作它的陶土

    是什么颜色的,是黑的,还是红的呢;瓦罐是单色的,还是绘有花纹;

    上面是否有石英镶饰;你知道什么是石英吗;你曾经在轮盘赌里中过奖

    吗;在第一次选举中,你为什么直到四点才走出家门呢,而那场雨在两

    个小时之前已经停了;这个画面上,你旁边的女人是谁;当时你们笑得

    那样开心,在笑什么;难道你不认为在选举这样重要的行为中任何一个

    有责任感的选民都应当表情严肃庄重吗,或者你觉得民主让你发笑;或

    者,也许你觉得它让你想痛哭;究竟该笑还是该哭,你有什么看法;你再谈一谈瓦罐的事,告诉我,既然有专门用来粘陶器的胶水,你为什么

    没有考虑把罐耳粘上呢;既然罐耳相当于鸟儿的翅膀,那么,这是否意

    味着你本人也想有一双翅膀;什么;你喜欢现在生活的时代,还是更喜

    欢另外一个时代;我们回过头来再谈谈盐和希望的问题,在你想得到的

    东西里放多少希望,才不至于使其难以下咽;是不是累了;想回家了

    吧;不要着急,急躁最易误事,如果一个人不好好思考将要做出的回

    答,由此导致的后果将不堪设想;没有,你没有完蛋,不要胡思乱想,看来你还不了解,这里边的人们都不会完蛋,都很好;请镇静,我们没

    有威胁你,只想让你不要着急,仅此而已。进行到这一步,猎物被逼到

    墙角,已经走投无路,提出致命问题的时候到了。现在你告诉我,你是

    怎样投票的,就是说,你把票投给了哪个党。当下,从选民队伍中猎获

    的五百个嫌疑人被传讯,我们每个人都可能身在其中,而提出的控诉千

    篇一律,空洞无物,全都是定向麦克风和录音机捕捉到的只言片语,对

    此,我们已经在前面举出了令人信服的例证。被指控的人数相当可观,讯问中得到的回答明显与上面所说的得票比例大致相符,当然,误差难

    以避免,但微乎其微,也就是说,四十个人自豪地申明把票投给了右翼

    党,即现在的执政党;同样数目的人用略带挑衅的口吻回答说,把票投

    给了唯一名副其实的反对党,即中间党;五个人,只有可怜巴巴的五个

    人,似乎处于四面楚歌的境地,他们说,我投给了左翼党,口气倒也显

    得坚定,但从其腔调能听得出来,他们似乎在为自己无法改变的固执态

    度请求宽恕。至于其余的人,四百一十五人,这是个巨大的数目,根据

    调查模态逻辑推断,他们本应会说,我投的是空白票。这样回答直截了

    当,不因为胡思乱想或谨慎小心而表现得模棱两可,很像是计算机或计

    算器所为,是信息技术和机械技术以其诚实和不可改变的特性所能做出

    的唯一回答,但我们这里正在谈论的是人,而普天之下都视人为唯一会

    说谎的动物,可以肯定,人之所以撒谎,有时是出于害怕,有时是出于

    利益考虑,也有时是因为及时发现了这是捍卫真理所能采取的唯一办

    法。所以,从表象判断,内政部的计划已经失败,在最初时刻,顾问们确实一片混乱,丑态百出,似乎不可能找到任何办法逾越这个突然出现

    的障碍,除非下令对所有这些人施以酷刑,而众所周知,在民主法治国

    家,这种做法不被看好,应当有足够的智慧,在不采取如此低级的中世

    纪手段的情况下达到同样的目的。正是在这种复杂的局面中,内政部长

    表现出了非凡的政治才能与杰出的战略战术灵活性,谁知道呢,这也许

    预示着他将步步高升。他当即做出了两项决定,每项都很重要。第一项

    后来被指责为狡诈的政治权术,即内政部通过国家通讯社向大众传媒发

    布一个正式公告,以政府的名义对五百位模范公民表示深切感谢,感谢

    他们近几天来向当局伸出援手,感谢他们为针对最近两次选举中出现的

    不正常因素所做的调查提供了真诚支持和全面合作。以这种方式表达感

    谢的同时,内政部抢在有人提出问题之前通知相关家庭,请他们不要因

    为得不到失踪亲人的消息而惊恐或者不安,这是因为,此次行动极为微

    妙,保密级别已提升至最高级,即红红级,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保持沉默

    正是能够保障他们人身安全的钥匙。第二个决定由部门内部掌握实施,内容与先前制订的计划截然相反,关于后者,我们肯定还记得,首要措

    施是派遣大量探员潜入民众当中进行调查,以揭开秘密,发现谜底,解

    开疑团,或者像人们所说的,破解空白选票之谜。从现在开始,探员们

    分为人数不等的大小两组展开工作,小组进行室外作业,老实说,并不

    指望这一组取得多大的成果,大组继续讯问被拘留的五百人,是被拘

    留,而不是被拘捕,请注意,大组会在必要的时间,以必要的方式和程

    度进一步增加对他们的肉体和心理施予的压力。正如一则流传几个世纪

    的古老谚语所说,手中的五百只鸟胜过天上飞的五百零一只。此言不

    虚,很快便得到确认。在室外亦即在城内活动的探员用尽种种手腕,经

    过一次又一次拐弯抹角的试探之后,终于找到提出第一个问题的机会,请问,你能不能告诉我,你把选票投给谁了;对方的回答像是背得滚瓜

    烂熟的口诀,一字一句地念出了以下法律条文,不得以任何借口强迫任

    何人透露其选票取向,任何当局亦不得向其问及此事。后来,探员以对

    此事漠不关心的口气提出第二个问题,请原谅我的好奇,莫非你投的是空白选票;他听到的回答巧妙地把问题限定在了简单的学术范围之内,没有,先生,我没有投空白选票,可是,即使那样做了,也是依照法律

    行事,投空白选票,就像投给候选人名单上的任何人,或者像在选票上

    画一个讽刺总统的漫画使其成为无效票,提问的先生,这是不受任何限

    制的权利,法律没有别的办法,只能承认选民的这项权利,法律一笔一

    画写得清清楚楚,任何人不得因为投空白选票而受到迫害,无论如何,为了让先生安心,我再次告诉您,我不在投空白选票的人之列,这些话

    只是说说而已,一个学术性假设,没有任何其他意思。在正常情况下,这种回答听上两三次倒也不会有太大关系,只能说明这个世界上有那么

    一些人,他们懂得法律,生活在法律之中,并且千方百计让其他人也了

    解法律,可是,如果不得不冷静地,连眉头都不皱一皱,像听背熟的祈

    祷文似的连续听上一百遍,一千遍,那就远远超出人的忍耐力了,即使

    事先受过此类特殊训练者也难以坚持到底。因此,毫不奇怪,在选民中

    接连碰壁使得一些探员精神失控,开始辱骂和动手攻击对方,但他们并

    不总是能全身而退,这是由于为了不惊动猎物,他们往往单独行动,于

    是出现了不少这样的情况,其他一些选民,尤其是所谓名声不佳地区的

    选民,会前去救援受害人,由此产生的后果不难想象。探员们发往行动

    中心的报告内容贫乏,令人沮丧,没有一个人承认投了空白选票,没有

    一个,一些人装疯卖傻,说改天再慢慢谈吧,现在有急事,要在商店关

    门以前赶到,但最糟糕的是那些老年人,快快让魔鬼把他们带走吧,好

    像爆发了一场聋哑瘟疫,把他们通通关进了隔音舱,探员出于窘迫,别

    出心裁地把问题写在纸上给他们看,这些不要脸的老家伙们,要么说眼

    镜摔碎了,要么说看不清手写的字,还有人干脆说大字不识。而另一些

    探员较为精明,想出了一个主意,全身心地渗入民众之中,在酒吧露

    面,买饮料,借钱给没有赌资又想玩扑克的人,还频频去观看体育比

    赛,特别是足球和篮球比赛,这些比赛的观众最爱更换座位,于是探员

    们设法与邻座的人搭讪,如果足球场上双方踢成平局,零比零,他便

    说,噢,太狡猾啦,从口气听得出来,他暗指结果是空白,其喻意不问自明,只等有所收获。结果是徒劳无功。但是,或迟或早,提问题的时

    刻总会来到,请问,能否告诉我你把选票投给了哪个党;请原谅我的好

    奇,莫非你没有投空白选票。这时候,我们熟知的回答又开始重复了,有的是独唱,有的是合唱,我投空白选票,这怎么可能;说我们投空白

    选票,你太想入非非了,随后就开始阐述法律依据,整条整款地引述法

    律条文,娴熟程度惊人,好像本市所有达到选举年龄的公民无一例外,都参加过本国和外国选举法的强化课程。

    日子一天天过去,人们最初难以察觉,后来才开始注意到,白色这

    个词渐渐变得淫秽和刺耳,人们不再使用,而改用婉转或拐弯抹角的方

    式表达。例如一张白纸,就说没有颜色的纸,用了一辈子的白色的毛

    巾,改称牛奶色的毛巾,把雪比作白色斗篷的说法由来已久,现在却采

    用了近二十年来才出现的极浅灰色一词,学生们不再说交白卷,而是直

    截了当地承认对所学科目一窍不通,最有趣的情况是,世世代代以来,父母,祖父母,叔叔,伯伯乃至邻居等等,都借一个谜语启发儿童的智

    力和推断力,白球球,母鸡生,打一种食品,现在这个谜语突然间消失

    了,这样的怪事之所以发生,是因为人们拒绝再说出那个词,但又发现

    问题实在荒唐,所有的母鸡,不论属哪类品种,不论多么努力,都生不

    出别的东西,只会生鸡蛋。因此,内政部长升官晋爵的政治美梦似乎被

    扼杀在摇篮之中,其命运从几乎能触摸到太阳的顶峰渐渐转向,沉入达

    达尼尔海峡的万丈深渊,但是,另一个主意突然涌上心头,像闪电忽地

    照亮夜空,使他重新振作起来。并非一切都完蛋了。于是他命令室外作

    业组的探员们撤回基地,无情地辞退短期聘用的人员,大刀阔斧地裁减

    在编特工,然后投入工作。

    显而易见,整个城市成了撒谎者的蚁穴,在他手中的五百人也是一

    样,满口胡说八道,不过两者之间有不同之处,前者自由出入家门,并

    且桀骜不驯,像鳗鱼一样油滑,出没无常,难以捉摸,而对付后者则是

    世界上再容易不过的事,只要把他们关进内政部地下室就可以了,不是

    说五百人都关在那里,容纳不下,大部分人被分别送到其他调查机构,接受持续观察的约有五十人,这些人作为第一批实验品,已经绰绰有

    余。虽然机器的可信度早已遭到坚持怀疑论的专家们的质疑,有些法院

    也拒绝采信测试结果作为证据,但内政部长仍然希望使用这种设备,至

    少能发出一个小小的火花,帮助他的调查工作走出四处碰壁的黑洞。你

    一定已经发现,这里说的是让一种著名的机器返回竞技场,这种机器称

    为测谎仪,以科学语言说,就是多道生理心理描记器,或者可以更加详

    细地描述为一种记录生理心理现象的工具,其波线变化通过电子仪器打

    印在碘化钾与淀粉溶液浸过的纸上。用一束导线以及臂箍和吸盘把被测

    试人与机器相连,测试过程中人并不感到痛苦,只是必须说实话,只讲

    实话,句句属实,现在他本人就不再相信自古以来振聋发聩的警世箴

    言,即所谓意志无所不能,我们不必想得太远,眼前的例子就足以将其

    当场戳穿,请看看你惊人的意志吧,不论你多么相信它,不论它至今表

    现得多么坚强,都不能控制你的肌肉痉挛,不能止住你大汗淋漓,不能

    让你停止眨眼,不能让你控制喘息。最后他们会对你说,你撒谎了,你

    会加以否认,发誓你说的是实话,全都是实话,只讲实话,句句真实,也许你说得对,没有撒谎,但你实际上是个神经质的人,你意志坚强,不错,但像一株东倒西歪的芦苇,只要有微风吹过就颤抖不停,于是他

    们重新把你连接到机器上,这次情况要糟糕得多,他们会问你是否活

    着,你会回答说,活着,当然活着,但你的身体会表示反对,戳穿你的

    谎言,你颤抖的下巴会说你没有活着,已经死了,或许它说得有理,或

    许身体在你之前已经知道他们将要杀死你。这种事一般不会在内政部地

    下室里发生,那些人唯一的罪过就是投了空白选票,如果是出于习惯这

    样做的,那倒也无关紧要,很多人,太多的人,几乎所有人,都主张这

    是你不可剥夺的权利,但他们对你说,这个权利你应当按照顺势疗法的

    剂量,一点一滴地慢慢使用,不能背着满满一陶罐的空白选票到这里

    来,所以你那陶罐的耳朵掉了,我们觉得这耳朵中有什么极为可疑的东

    西,如果一个人能得到很多东西,而得到很少就心满意足,这说明他很

    谦虚,值得受到高度赞扬,而你呢,你是因为贪婪才遭受损失的,一心想飞升到太阳上去,结果却掉进了达达尼尔海峡的深渊,大概还记得我

    们对内政部长说过这句同样的话吧,但他属于另一种人,是强人,猛

    人,霸气冲天的人,不肯低头的人,他现在正看着你如何从猎取谎言者

    的手中挣脱出来,正看着你在碘化钾与淀粉溶液浸过的纸条上留下波

    线,这些线条显示出你身上大大小小的弱点,你看,你把自己当成了另

    一种东西,人类崇高的尊严可以被挤压成这样微不足道的东西,挤压成

    一张经过浸泡的纸条。

    不过,测谎仪不具备能进能退,反复比对并做出判断的功能,不能

    根据具体情况得出结论,告诉我们说,此人说谎了,此人没有说谎,否

    则的话,判处有罪或无罪一目了然,就没有比法官更轻松容易的职业

    了,警察局也就可以被实用心理学研究所取代,律师们失去了客户,律

    师事务所只好关门大吉,法院门可罗雀,不知道以后能派上什么别的用

    场。由此可见,没有人的帮助,测谎仪将一事无成,它旁边必须有合格

    的技术人员解读纸上的线条,但这并不是说该技术员了解真相,他只知

    道他眼前的东西,知道向受测者提出的问题产生了我们可以创造性地称

    为变态反应的图像,或者用更具文学气息但也不乏想象力的术语,叫作

    谎言画。不过至少也有所收获。起码可以进行初步筛选,小麦放在一

    边,毒麦放在另一边,让那些被问及是否投了空白选票时回答说没有,并且没有遭到机器驳斥的人得以解脱,恢复自由,返回家庭,同时也减

    轻了拘留所的压力。其余的人,那些因为选举中的违法行为而倍感压力

    的人,无论是耶稣会的内心克制还是禅宗唯灵论的自省,都无法减轻他

    们的负罪感,测谎仪铁面无情,会当即揭穿他们自称没有投空白选票或

    者把选票投给了某某党之类的谎言。某个谎言在有利的条件下可能蒙混

    过关,但不会有第二个。不过,为了以防万一,内政部长已经下达命

    令,现在,不管测试的结果如何,一个都不准释放。他说,先不要理睬

    他们,谁也不知道人类能狡诈到什么地步。这个魔鬼般的家伙说得不无

    道理。涂满乱七八糟的线条的纸已经长达几十米,上面记录着被测试者

    们心灵的颤抖,同样的提问和回答重复了几百遍,内容完全一样,毫无差别。情报机关有一位探员是个年轻小伙子,涉世尚浅,没有经历过多

    少诱惑,像刚出生的羊羔一样天真,因为受到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挑逗

    而栽了跟头,该女子刚刚经过测谎,被认定虚伪和不诚实。这个人见人

    爱的女子说,这台机器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事;不知道自己做的事,为

    什么,探员问道,此时他忘记了上述对话不在其工作范围之内;因为所

    有人都受到了怀疑,在这种情况下只要说出一个词,空白,不必多说一

    句话,甚至不必了解被测者是不是投了票,就能使他产生负面反应,惊

    恐,痛苦,即使他是清白无辜最完美最纯洁的化身也一样;我不相信,不同意,探员充满自信地反驳说,一个问心无愧的人说的话百分之百是

    真的,因此能顺利通过测谎仪测试,不会出任何问题;探员先生,我们

    既不是机器人也不是会说话的石头,女子说,人类所有的真实情感当中

    总是掺杂着某些痛苦和焦虑,我们是,我指的不仅仅是生命的脆弱,我

    们是一个摇曳着的小火苗,随时有熄灭的危险,我们会害怕,我们都会

    害怕;你错了,我就不会害怕,我受过训练,在任何情况下都能控制恐

    惧,不仅如此,我天生就不是个胆小的人,从小就这样,探员又反驳

    说;既然这样,我们为什么不做个小实验呢,女子提出建议,把你连接

    在机器上,由我向你提问;你疯了,我是当局的探员,嫌疑人是你,而

    不是我;你害怕,你肯定是害怕了;我已经对你说过,我不害怕;那么

    就把你连接到机器上,让我看到你是个男子汉,一个真正的男子汉;探

    员看了看笑容满面的女子,又看了看勉强忍住笑的技术员,说道,好

    吧,只此一次,下不为例,我同意接受测试。技术员接上连线,裹紧臂

    箍,调整好小吸盘,然后说,已经准备好了,你们随时可以开始。女子

    深深吸了一口气,在肺里憋了三秒钟,突然爆出一个字,白。这算不上

    一句问话,只不过是个感叹词,但机器上的指针已经划动起来,在纸上

    留下一道道线条。在随后的停顿时间里,测谎仪的指针还不能完全停

    住,仍然在动,划出一道道小小的线条,像是一块石头扔进水里激起的

    涟漪。女子看着水中的波纹,然后转过身,两眼盯着连接在机器上的男

    子,用轻柔甚至近乎亲切的声音问道,请告诉我,你投了空白选票吗;没有,没有投空白选票,我一生都没有投过,将来也永远不会投空白选

    票,男子慷慨激昂地回答说。指针又重新开始划动起来,这一次速度更

    快并且急促有力。然后它再次停了下来。怎么样,探员问道。技术员迟

    疑了一下,没有回答。探员紧追不舍,怎么样,机器怎么说;机器说先

    生你撒了谎,技术员局促不安地说;这不可能,探员吼叫起来,我说的

    是实话,我没有投空白选票,我是情报机关的人,是保护国家利益的爱

    国者,大概是机器出了故障;不要烦躁,也不要辩解,女子说,我相信

    你说的是实话,没有投空白选票,将来也不会投,但我提醒你,这不是

    问题的所在,我只想向你表明并且已经表明,我们不能过分相信自己的

    身体;全是你的过错,让我变得神经质了;当然,当然是我的过错,是

    引诱男人的夏娃犯的过错,但是,在把我们捆到这个圣人遗骸盒子上的

    时候,谁也不曾问过我们是不是感到精神紧张;你们精神紧张是因为有

    过错;也许是,那么你去对你的长官说,你清白无辜,没有做过跟我们

    相同的卑劣行径,而你却表现得像个有罪的人,这是为什么;我什么也

    不去对长官说,这里发生的事就像从来没有发生一样,探员回答道。然

    后,他转身对技术员说,把那些纸条给我,你知道的,绝对保持沉默,否则你会后悔来到这个世界;是,先生,请放心,我不会开口;我也什

    么都不说,女子补充说,但至少你要向部长解释一下,告诉他,狡诈毫

    无用处,从今往后,我们将像他和你一样,说实话的时候继续撒谎,撒

    谎的时候继续说实话,现在请你想象一下,假如当时我问你,你想跟我

    上床吗,你会怎样回答,机器又会怎么说。4

    重要的是说服全市居民,更准确地说,是说服那些投空白选票的堕

    落分子,不法分子和颠覆分子,让他们承认过错,恳求宽恕,恳求重新

    举行选举以补赎他们因为丧失理智而犯下的罪孽,并且发誓永不再犯,内政部长的计划虽然也取得了些许成果,但对整个局势没有什么进益,已经显露出无能为力的状态,不能达到上述根本目标,因此,国防部长

    那句最喜爱的话,一颗旨在摧毁现行制度的深水炸弹,一时间气势大

    增,引起人们的注意,应当说明,部长说出这句话,一部分是受到了一

    次难忘经历的启发,当时他在平静的浅海进行了一次历史性的为时半小

    时的潜航。除了司法部长和文化部长心存怀疑之外,政府官员都很明

    白,人们寄予厚望的非常状态没有产生预期效果,现在急需把螺丝拧得

    更紧,因为本国公民没有要求正常行使宪法赋予的权利的良好习惯,自

    然就不会发觉该等权利已被中止。这样,必须实施戒严,不是摆摆样子

    骗人的戒严,而是实行宵禁,关闭所有演艺场所,加强武装部队在各个

    街道巡逻,禁止五人以上集会,绝对禁止任何人出入本市,与此同时解

    除国家其余地区正在实行的限制性措施,较之首都,此等地区的措施本

    来就宽松得多,这样做的目的是凸显两者的差别,让首都遭受的凌辱更

    加沉重,更加一目了然。我们想告诉他们的是,国防部长说,他们不值

    得信任,因此必须受到应有的惩罚,不知道他们能不能明白。内政部长

    则竭力掩饰其情报机关的失败,说他也看好立即实施戒严,而且,为了

    表明手中仍然有牌可打,他并没有撤离博弈场,而是告诉内阁会议说,经过艰苦的调查并得到国际刑警组织合作,终于得出结论,如果说国际无政府主义运动确实存在,他们除了在墙上胡乱涂鸦之外,他停顿片

    刻,等待同僚们脸上露出会心的微笑,然后带着对同僚满意也对自己满

    意的神情结束了他的话,除了在墙上胡乱涂鸦之外,该运动没有参与任

    何让我们深受其害的抵制选举的活动,因此这是个单纯的国家内部事

    务。请原谅我稍有异议,外交部长说,我觉得单纯这个形容词用得不够

    确切,我确实应当提醒本内阁会议,已经有不少国家向我表示,他们担

    心这里正在发生的事情会穿越边界,像当代的黑死病一样扩散开来;白

    色,这里是白色瘟疫,政府首脑面带息事宁人的微笑纠正说;这就对

    了,外交部长最后说,这样我们就可以说,是旨在摧毁民主制度稳定的

    深水炸弹,这种说法要确切得多,不应当简单地单纯地指一个国家或者

    这个国家,而是指整个地球。内政部长感到,最近的事态发展曾经使他

    成为主要人物,而现在这个角色正在离他而去,为了避免处于两只脚在

    水中踩不到底的尴尬境地,他以不偏不倚的洒脱态度感谢外交部长所做

    的公正评论,还想表明他本人在语义学方面也造诣极高,他说,有趣的

    是,文字的含义不断变化,而我们毫无察觉,现在我们往往用某些词表

    达与其原意正好相反的意思,在某种意义上说这如同正在消失,但仍然

    在回响的回音;这就是语义学演变过程的后果之一,文化部长从最里边

    的座位那里说了一句;这与空白选票有什么关系吗,外交部长问;与空

    白选票毫无关系,但与戒严息息相关,内政部长得意扬扬地补充说;我

    不明白,国防部长说;这非常简单;你要想这么说,一切都可以简单,但我不明白;我们来看一看,看一看,戒严这个词的含义是什么,我已

    经知道,这个问题本身就是空洞的高谈阔论,无须回答,我们大家都了

    解戒严的意思是圈住,是包围,是围困,不是吗;到这里为止事情就像

    二加二等于四,清楚明白;好,我们宣布进入戒严状态,就如同说我们

    的首都处于被敌人圈住,包围和围困的状态,而事实是,这个敌人,请

    允许我这样称呼他们,这个敌人不在外边,而在里边。各部部长你看看

    我,我看看你,政府首脑开始摆弄眼前的文件,满脸大惑不解的样子。

    但国防部长就要在这场语义学战争中大获全胜了,他说,对这些事情还有另一种理解方式;什么方式;首都居民发动了叛乱,我认为把现在发

    生的事情称为叛乱并非夸大其词,他们是因为发动叛乱而被戒严,或者

    说被圈住,被包围,被围困,你喜欢其中的哪个词,悉听尊便,对我来

    说完全无关紧要;请允许我提醒我们这位亲爱的同僚和本内阁会议,司

    法部长说,决定投空白选票的公民只不过是行使了法律明确赋予他们的

    权利,因此,在这种情况下说什么叛乱,我想,不仅是一个严重的语义

    学错误,希望你们原谅我正在进入我无资格置喙的领域,而且从法律观

    点来看也完全言不及义;权利不是抽象的东西,国防部长生硬地回答

    道,权利实至名归也好,徒有虚名也罢,反正他们都不配谈什么权利,其他都是胡扯;说得完全正确,文化部长说,确实,权利不是虚无缥缈

    的东西,即使得不到尊重也依然存在;好啊,谈起哲学来了;国防部长

    先生,你反对哲学吗;我唯一感兴趣的哲学是军事哲学,并且还附有条

    件,必须是引导我们走向胜利的军事哲学,亲爱的先生们,我是军营里

    的实用主义者,我的语言,不管你们喜欢不喜欢,一是一,二是二,直

    言不讳,但是现在,为了让你们不把我视为智力低下之辈,我乐于看到

    你们给我解释清楚,既然这不是证明一个圆形可以转化成同等面积的正

    方形的问题,怎么能说得不到尊重的权利依然存在呢;国防部长先生,这非常简单,权利潜在地存在于尊重和行使该权利的义务之中;用爱国

    主义说教和诸如此类的蛊惑和煽动,我这样说并无冒犯任何人的意思,我们将一事无成,让他们处于戒严状态之下,我们马上就能看到他们难

    受不难受;说不定会害人反害己,司法部长说;我看不出怎么会如此;

    我暂时也看不出来,但这只是时间问题,任何人都不曾大胆设想过,在

    世界的某一个地方会出现我国正在发生的状况,看看我们眼前的事情,真是一个解不开的死结,我们围着这张桌子开会,是为了做出决定,然

    而,作为解决眼前危机的灵丹妙药所提出来的一切建议,直到现在都没

    有取得任何效果,那么,让我们等着瞧,过不了多久我们就会领教人们

    对戒严的反应;听到这番话,内政部长立刻火冒三丈,我无法再沉默下

    去了,我们采取的措施都是内阁会议一致通过的,至少就我本人记忆所及,在座的各位当中没有任何人提出过其他更好的建议供大家讨论,这

    场沉重的灾难,对,我称之为沉重的灾难,虽然有几位部长先生认为是

    我危言耸听,露出自鸣得意和讽刺挖苦的神情,但我仍然称之为沉重的

    灾难,这场沉重的灾难,我还是这样说,我们一直在承担,根据权限,首先是国家元首阁下和总理先生承担,然后是我们,国防部长和我本人

    承担与职务相关的责任,至于其他人,我特别指司法部长先生和文化部

    长先生,如果说他们在某些时刻曾经怀着善意,以其智慧的光辉照亮我

    们,但我没有从中发现任何见解值得我们花费比倾听它们更长的时间加

    以考虑;如果我曾有机会怀着善意,以你所说的智慧的光辉照亮本内阁

    会议,那不是我的智慧,而是法律的智慧,只能是法律的智慧,司法部

    长回敬道;关于鄙人,关于你慷慨大方地给予鄙人这份揪着耳朵的训

    斥,文化部长说,由于给我的预算少得可怜,你不能要求我做得更多

    了;现在我更加理解,为什么你有无政府主义倾向,内政部长怒气冲冲

    地说,你总是想方设法卖弄几句俏皮话挖苦别人。

    总理翻完了手中的文件,用圆珠笔轻轻敲一敲水杯,要大家注意,请安静,他说,我本不想打断你们兴致勃勃的辩论,虽然你们的辩论可

    能让我分神,但我感到我从中学到了不少东西,这是因为,根据经验我

    们应当知道,没有什么比激烈的辩论更能释放积累起来的紧张情绪了,尤其是在当前的特殊情况下,我们懂得必须做点什么却又不清楚要做什

    么的时候。说到这里他停下来,装作看看笔记本的样子,接着说,那

    么,你们现在已经平静下来,放松下来,情绪不再很激动,我们总算可

    以通过国防部长先生的建议了,这里指的是宣布进入不定期的戒严状

    态,从公布的时刻开始立即生效。全场一片表示赞同的低语声,只有个

    别声调不同,虽然国防部长用目光飞快地对会场做了全景扫描,试图发

    现任何表示异议或情绪低落者,但最终未能确定声音是从哪里发出来

    的。总理继续说,不幸的是,经验也告诉我们,即使最完美无缺,最成

    熟的主意也可能在付诸实施的时候遭遇失败,或许由于在最后一刻犹豫

    不决,或许由于希望得到的与实际得到的不符,或许由于在关键时刻对局势失去控制,或许由于这里无须逐个详细罗列或没有时间多加分析的

    千万个其他原因,总之,鉴于这一切可能,必须准备好替代或补充前一

    个主意的预案,以防出现意外,比如在当前情况下,防止出现权力真

    空,或者用一个更让人毛骨悚然的说法,防止出现街头权力,这二者都

    会导致灾难性后果。部长们已经习惯于总理口若悬河花言巧语的说话方

    式,进三步退两步,或者用更加通俗的说法,既让你走又让你停,现

    在,他们正耐心地等待总理的最后一句话,或者结束语,这句话往往能

    解释前面所说的一切。但这一次总理打破了惯例。他湿润了一下嘴唇,从上衣里面的口袋掏出白色手绢,擦了擦嘴,似乎要看一下笔记本,但

    在最后一刻又把笔记本推到一边,接着说,如果发现戒严达不到我们预

    期的结果,就是说,如果不能引导公民走上正常的民主轨道,不能慎重

    而又明智地使用选举法,而由于立法者的疏忽大意,选举法可能为那些

    颠倒黑白的做法敞开大门,这将被合理地归类于滥用法律的行为,本内

    阁会议从现在起应明白,如果出现上述情况,作为总理,我将实施另一

    项措施,该措施不仅将在心理层面加强此前采取的措施,我指的显然是

    宣布戒严,而且我相信,它能够让我国被搅得纷乱不堪的政治天平自行

    恢复平衡,并一举结束我们身陷的噩梦。总理又停顿片刻,湿润一下嘴

    唇,再次用手绢擦擦嘴,接着说,人们会问,既然如此,为什么我们不

    直接实施这项预案,却浪费时间预备戒严呢,何况事前我们就已经知

    道,戒严会严重影响首都民众生活的方方面面,无论是有罪者还是无辜

    者都不能幸免,这个问题当然有其合理之处,但也存在着我们不得不考

    虑的重要因素,一些是属于纯逻辑方面的因素,另一些则不然,是其主

    要后果,即突然采取这一极端措施导致的后果,我们将其称为创伤性后

    果并非夸大其词,因此我想我们应当采用逐步升级行动的方法,戒严是

    其中的第一步。政府首脑又翻翻文件,但这次没有敲水杯。虽然我完全

    理解你们的好奇心,他接着说,但是,关于这个问题我绝不会提前走漏

    风声,只能告诉你们,今天上午我受到共和国总统阁下接见,我向阁下

    陈述了我的意见,得到了他无条件的全力支持。至于其余的,到时候你们会知道。现在,在本次成果丰富的会议结束之前,我恳请各位部长先

    生,尤其是肩负执行和落实戒严这一复杂行动重任的国防部长和内政部

    长两位先生,恳请你们尽最大努力,倾尽全部智慧,完成这一紧迫的任

    务。军队和警察部队,不论是在特定权限范围内活动,还是参与联合行

    动,都要严格遵守相互尊重的原则,避免因争先恐后而发生冲突,这类

    冲突只能有损于我们的既定目标,请允许我使用深深扎根于我们的天主

    教传统,受到我们的先人推崇的说法,你们的爱国使命是把迷途的羊群

    重新领回羊圈。你们要牢牢记住,尽一切努力,使那些暂时还只是我们

    对手的人不要变成祖国的敌人。愿上帝与你们同在,引导你们完成神圣

    的使命,让和谐的阳光重新照亮人们的心灵,让和平把失去的融洽重新

    带回同胞的共同生活之中。

    总理在电视上出现了,他宣布进入戒严状态,因为一些有组织的颠

    覆集团一而再再而三地阻止人民在选举中表达意见,导致当前的政治和

    社会动荡,国家安全遭受威胁。与此同时,陆军部队和武装警察在坦克

    和其他战车的支援下占领了火车站,在出入首都的各路口设置拦截岗。

    主要机场位于首都以北约二十五公里处,在陆军控制的特定权限区域之

    外,因此仍然继续运营,不受黄色警报规定的种种限制,这就是说,载

    着旅客的飞机可以正常降落和起飞,而当地人的旅行虽然没有被完全禁

    止,但除了作为个案审查的特殊情况外,均受到坚决劝阻。军事行动的

    画面,用记者们的话说,像拳击中的直拳以不可阻挡的气势打进了惊慌

    失措的首都居民的家中。军官正下达命令,上士正高声指挥士兵行动,工兵正架设路障,还有救护车和通讯部队,探照灯把高速公路第一个弯

    道之前的路面照得如同白昼,全副武装的士兵像潮水一样跳下卡车,占

    领阵地,其装备既可以打一场速决的硬仗也能打一场持久的消耗战。面

    对大规模的军事行动,有成员在首都工作或学习的郊区家庭束手无策,只能摇头叹息,嘟嘟囔囔地说,他们都疯了,而其他家庭,那些每天早

    晨送父亲或者儿子去设在城郊工业区的工厂,晚上等待他们回来的家

    庭,则互相询问,既不允许出去,也不允许进来,从今往后的日子可怎么过,靠什么生活下去呀。也许会给在城市周边地区工作的人发放通行

    证,一位退伍多年的老翁这样说,他用的还是普法战争或其他古老战争

    时代老兵们的语言。聪明的老人说得不无道理,果然,就在第二天,各

    企业协会紧急向政府陈述理由,反映心中的不安,他们说,我们虽然怀

    着无可置疑的爱国热情,毫无保留地支持政府采取的有力措施,认为这

    是拯救祖国的行动,旨在打击赤裸裸的颠覆等有害活动,但是,请允许

    我们怀着最大的敬意,要求各级权力机关紧急向我们的职员和工人发放

    通行证,如果不紧急采取上述措施,我们从事的工业和商业活动必将遭

    受不可挽回的严重损失,从而不可避免地对整个国民经济造成破坏。在

    当天下午发表的联合公报中,国防部长,内政部长和财政部长指出,政

    府过去和现在都理解和同情雇主们的合理忧虑,但又指出,绝对不能完

    全按照各企业希望的范围发放通行证,因为,如果政府慷慨地答应雇主

    们的要求,警戒首都周围新边界的军事部署的牢固性和效力将不可避免

    地被置于危险境地。但是,为了表示开放和积极的态度,防止出现最糟

    糕的局面,政府答应可以给那些维持各企业正常运作不可或缺的管理人

    员和技术人员发放证件,不过,各企业要对其挑选的享受该等优待的人

    在城内外的一切行为承担全部责任,包括刑事责任在内。如果这一计划

    获得批准,该类人员在任何情况下都必须于每个工作日的早晨在指定地

    点集合,然后乘坐由警察押送的大客车到城市的各个出口,再由另外的

    大客车把他们运到工作的工厂或服务场所,到傍晚时再从原路返回。这

    些行动的一切开支,从租赁大客车的费用到警察押送的酬劳,全部由企

    业支付,当然也可以从税收中扣除,不过这有待财政部对其可行性进行

    研究之后在适当时间做出决定。可以想象,抗议的声音不会到此为止。

    从基本的经验得知,人们不吃不喝无法存活,这样,考虑到肉类是从外

    面来的,鱼类是从外面来的,蔬菜也是从外面来的,总之,一切都是从

    外面运来的,而本市自身生产的或可能储藏的物品不足以维持居民一个

    星期的生活,所以必须启动供应系统,大致像为企业提供技术人员和管

    理人员的通行证一样,有所不同的是,由于某些产品具有不可保存的特点,运作起来要复杂得多。更不用提医院和药店了,数以公里计的绷

    带,小山似的药棉,多少吨的药片,几百公升的针剂,无数个十二支盒

    装的避孕套。还要考虑到汽油和柴油,需要将其运到各加油站,除非政

    府某个人头脑里冒出了一个马基雅维利式的奸诈主意,要双倍惩罚首都

    居民,强迫他们步行。短短几天之后政府已经明白,关于戒严他们还有

    许多事一窍不通,特别是,现在与遥远古代的惯常做法不同,真正的意

    图并非把被围困的人饿死,所以戒严不能是心血来潮的即兴行为,必须

    非常清楚戒严的目标和手段,权衡各种后果,评估各方反应,考虑困难

    和弊端,估量得失,只是避免工作无限度的增加也好,仅仅一天的时

    间,不计其数的抗议书,申诉书和要求澄清的信件潮水般地涌进政府各

    部,而各部门几乎都不知道该如何对每个个案给予最正确的答复,因为

    来自上面的指示只是笼统规定戒严状态的一般原则,一小撮官僚完全没

    有顾及执行中的细节,混乱现象层出不穷就在所难免了。在这样的形势

    下出现了一个有趣的现象,首都居民生性诙谐,富于讽刺的兴致和嘲弄

    的传统,他们不会放过这样的情节,一个在事实上和法律上均名正言顺

    的政府实施了戒严,却因此成了被围困的政府,这不仅因为其会议厅和

    接待室,办公室和走廊,各部门办公处和档案室以及所有资料和印章均

    在城市中心,在一定意义上构成了政府的组织系统,并且也因为其成员

    中的一些人,至少三位部长,几位秘书和助理秘书以及好几位司局长,他们都住在郊区,这还不包括那些普通公务人员,如果没有自己的交通

    工具,或者不愿意忍受城市交通的种种困难,那么他们必须每天上午和

    下午分别乘坐方向相反的火车,地铁或公共汽车。私下口口相传的不仅

    有五花八门的笑话,还利用人尽皆知的典故,比如猎人被猎杀,剪羊毛

    者被剪得毛发精光等等,但居民们还不满足于这些天真烂漫的情节和美

    好的幼儿园时代的幽默,又创作出无穷无尽的故事变种,其中不乏可笑

    的淫秽之作,从最基本的良好品味的角度来看,属于应当受到谴责的垃

    圾作品。不幸的是,这进一步表明,揶揄,讽刺,嘲笑,挖苦,戏弄和

    笑话之类的东西结构脆弱,作用范围狭小,用来打击一个政府,既不能解除戒严状态,也无助于解决供应问题。

    几天过去了,困难像雨后的蘑菇一样纷纷在脚下冒出来,越冒越

    多,越长越大,但民众的坚强斗志似乎没有显出低落的迹象,他们似乎

    不肯放弃自己认为正确并在选票上表达的东西,不肯放弃对任何既定意

    见都不随波逐流的权利。有一些观察家,其中大多是外国传媒记者,正

    如职业俚语所说,匆匆忙忙被派往出事地点采访的记者,对当地人的特

    质不甚了解,在评论中以诧异的口气说,这里绝对没有发生人与人之间

    的冲突,当然,出现了个别警员挑衅的事件,但很快得到证实,他们在

    试图制造局势不稳的状况,目的是在所谓国际社会面前为到目前为止尚

    未实现的突变提供依据,这里所说的突变是指从戒严状态突变到战争状

    态。一位评论家把标新立异的渴望发挥到极致,竟然将这里出现的现象

    称之为独一无二,历史上前所未有的意识形态一统事件,假如真如此,那就是把首都民众变成了极为有趣的政治怪物,非常值得研究。从各个

    角度来看,上述说法都是不折不扣的胡言乱语,与现实风马牛不相及,不论是在这里还是在地球的任何其他地方,人们都各不相同,想法也因

    人而异,既不都是富翁,也不都是穷汉,至于中产阶级,有的更接近前

    者,有的更接近后者。唯有一点是所有人全都同意的,无须先行讨论,既然我们已经了解,因此没有必要再浪费笔墨。尽管如此,人们还是理

    所当然想了解一个问题,这个问题也一再被记者提出,既有外国记者也

    有本国记者,是由于什么特殊原因,投了空白选票的人与其他人之间直

    到现在也没有发生意外事件,争吵,骚乱,斗殴或其他更糟糕的事情

    呢。这个问题充分表明,算术基础知识对于从事记者职业是何等重要,他们只消想到以下事实就会明白,投空白选票者占首都民众的百分之八

    十三,其余所有人加在一起不超过百分之十七,另外还不要忘记左翼党

    那个备受争议的论点,即空白选票与该党的关系,他们打比喻说,是血

    与肉的关系,如果说左翼党的选民中很多人投了空白选票,这个结论已

    经是我们的创作了,并不意味着他们全都投了空白选票,原因很简单,该党没有提出明确的口号命令选民这么做,尽管在第二轮投票中显然很多选民投了空白选票。假如我们说十七能与八十三抗衡,不会有任何人

    相信,靠上帝的帮助打赢战争的时代一去不复返了。一个理所当然会引

    起人们好奇的问题是,被内政部特工从选民队伍中抓走的那五百人的境

    遇如何,他们是否遭到拷问,不得不忍受被测谎仪窥视其内心秘密的痛

    苦,另一个令人好奇的问题是,情报机关的专业探员及其下级助手都在

    干些什么。关于第一点,除了保留疑问之外别无选择,没有任何真相大

    白的可能。有人会说,根据警方惯用的说法,那五百个囚徒仍然在与当

    局合作,以查明事实,有人说他们已经被释放,只是每次释放很少几

    个,以免过于显眼,但是,怀疑主义者却认可另一种说法,即他们全都

    被送到了城外,下落不明,对他们的审问虽然至今毫无结果,但仍在进

    行。谁能知道哪种说法更有道理呢。至于第二点,即特务机关的探员们

    都在干些什么,我们倒是很有把握。作为体面而又受尊敬的工作人员,他们天天早晨都离开家到全城各个角落转悠,寻找线索,一旦发现鱼儿

    准备咬钩,立即试验一种新的战术,一改以往拐弯抹角的做法,单刀直

    入,突然向对方发问,我们作为朋友坦率地谈一谈,我投了空白选票,你呢。一开始,被问者的回答是老调重弹,说任何人均不得被迫透露其

    投票的情况,任何当局均不得问及此事。如果他们当中有人突发奇想,要求唐突的好奇者表明身份,要他当场说明是凭借什么权力和以什么当

    局的名义提出问题的,这时候就有好戏可看了,只见探员手忙脚乱,不

    知所措,赶紧夹着尾巴逃跑,这显然是因为,谁也不会以为他敢于打开

    皮包,亮出贴着照片,盖有钢印,带国旗颜色纹饰的任职证。可是,正

    如我们上面说过的,这是一开始时发生的事情。从某个时候起,人们开

    始口口相传,说如果遇到这种情况,最好的态度是不理会提问的人,马

    上转身走开,或者,如果对方死皮赖脸地纠缠,就大声喊叫,声音越大

    越好,别骚扰我。如果不喜欢这一种,还有一种更为简单有效的解决办

    法,浑蛋,你去吃屎吧。当然,在向上级呈交的任务报告中,探员们掩

    饰了这些不光彩的遭遇,像魔术师一样巧妙地把受到的种种挫折隐藏起

    来,只是反复强调,部分可疑民众以行动表明他们继续顽固不化地坚持不合作精神。你也许以为,事情到了这般地步,如同两个势均力敌的拳

    击手在场上竞技,一个从这边推,另一个从那边推,如果他们的脚既不

    肯从原地向后挪动半步,也不能前进一指的距离,那么只能等他们其中

    的一个最后精疲力竭,把胜利拱手交给对方。按照情报机关主要负责人

    的看法,只有其中一个拳击手得到别的拳击手的帮助,僵局才能迅速破

    解,在当前的具体形势下,要想破解僵局必须放弃已经使用但被证明无

    效的劝导方法,毫无保留地采取威慑手段,且不排除使用暴力。虽然首

    都因为犯下一连串的过错而处于戒严状态,虽然武装力量有权执行纪律

    并在社会秩序出现严重骚乱的情况下投入行动,虽然各司令部以其名誉

    保证一旦做出决定立即负起责任,绝不犹豫,而各情报机构将负责在一

    些地点制造适当规模的骚乱,为严厉镇压事先提供依据,但是,政府却

    说要避免这样做,应当表现出宽宏大量,力图通过各种手段和平解决,重复一遍,这里指的是劝导手段。这样的话,那些造反者就不能抱怨,因为他们已经如愿以偿了。内政部长带着自己的想法赶到了新近成立的

    临时内阁,或者称为危机内阁,总理提醒他说还有一种解决冲突的武

    器,只有在极不可能发生的这一武器失灵的情况下,才考虑实施预案,也会考虑届时提出的其他计划。内政部长说,我们正在失去时间,如果

    他用了这八个字简单明了地对总理的意见表示异议,那么国防部长则多

    费了一些口舌,说武装力量保证一如既往地履行自己的义务,像在我国

    漫长历史进程中所做的那样,不顾任何牺牲。于是这个微妙的问题暂时

    成为悬案,果实似乎尚未成熟。就在这时,另一位拳击手等得不耐烦

    了,冒险向前迈进了一步。一天上午,人们涌上了首都各个街道,胸前

    的不干胶标贴上的黑底红字是,我投了空白选票,从窗台垂下的巨大条

    幅上红底黑字赫然写着,我们投了空白选票,最令人惊叹的是,示威人

    群头顶上飘动的无数面白色旗帜形成了一条前不见头后不见尾的长河,有个记者一下子蒙了,不知如何是好,于是赶紧朝电话亭跑,去告诉他

    的报社,说这座城市投降了。警方的高音喇叭声嘶力竭地喊叫,说不允

    许五个人以上的集会,但是游行的人数是五十个,五百个,五千个,五万个,在这样的情况下,谁会去一五一十地计算呢。警察局想知道是否

    使用催泪瓦斯和水炮,指挥北方步兵师的将军询问是否授权他出动坦

    克,南方的空降师师长想了解是否具备投放伞兵的条件,如果不具备,是否是因为有落在屋顶的危险而不宜行动。由此看来,战争一触即发。

    就在这个时候,总理在国家元首主持的内阁全体会议上披露了他的

    计划,他说,打断抵抗运动脊梁的时刻到了,我们要放弃心理战,放弃

    间谍活动,不再使用测谎仪和其他技术手段,这是因为,虽然内政部长

    先生付出了努力,成绩卓著,但事实表明这些办法不能解决问题,关于

    这方面要补充说明一下,我认为武装力量直接介入也是不适当的,它极

    有可能导致大量伤亡,而我们有义务不惜一切代价避免这种事情发生,与这一切相反,我带来的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多重撤退的建议,也许会被

    有些人视为一套荒唐的行动,但我相信它将把我们带向完全的胜利,恢

    复正常的民主生活,具体来说就是,以重要性大小为序,政府各机关立

    即撤退到另一座城市,让那里成为国家的新首都,这里驻守的各兵种部

    队全部撤离,警察部队也全部撤出,随着上述根本行动的实施,这座反

    叛城市将由它自己管理,它会拥有所需要的一切时间考虑明白,脱离神

    圣的统一国家要付出多么大的代价,等到它再也忍受不了孤立,凌辱和

    蔑视,等到里面的生活陷入一片混乱,那些犯有过错的居民就会低着头

    来找我们,恳求我们原谅。总理环视四周后,接着说,这就是我的计

    划,交由诸位审查和讨论,但是,当然,我希望能够得到一致通过,重

    病需下猛药,如果说我建议的是一剂苦药,那么侵害我们的病症则是致

    命的。5

    总理使用的是知识水平较低的阶层也能听得懂的语言,但这些人并

    非完全没有意识到种种严重的恶兆正在威胁着他们已经非常艰难的生

    活,他提出的建议恰恰旨在避开侵袭首都大部分居民的病毒,既然最坏

    的情况总是藏在门后等待时机,那么它也许最后可能传染本市其余的居

    民,有谁说得清呢,甚至全国都不能幸免。他本人和政府并不担心被这

    个颠覆性的昆虫叮咬而受到感染,我们目前看到的只不过是一些个人之

    间的冲突和非常微小的意见分歧,不管怎样,所涉及的主要是方法而不

    是目的,直至现在,负责管理国家的政治家之间仍保持着不可动摇的团

    结,只是一场灾难没有任何预兆便降临到这个国家头上,这是一场在各

    国人民那漫长而又总是充满艰辛的历史上极为罕见的灾难。与某些居心

    不良之徒大肆传播的消息相反,这不是懦弱的逃窜,而是在打一张杰出

    的战略牌,一张无与伦比的战略牌,展望前景,胜利的成果触手可及,就像可以随手摘下树上的果实一样。这项任务圆满成功所需要的只是与

    坚定的决心相匹配的实施力度。首先要决定谁离开城市,谁留下来。当

    然,离开的有国家元首阁下和政府助理秘书以上官员,以及他们最重要

    的顾问,国会议员也应当在离开的人员当中,以免立法工作中断,此外

    还有军队各兵种和包括交通警察在内的警察部队,但市政委员会全体成

    员都要留下来,包括主席在内,消防队要留下,以防有人不慎或蓄意破

    坏而发生火灾,不至于全城变为一片火海,为了防止传染病肆虐,城市

    保洁部门也要留下,当然还要保证水和电这类基本生活必需品的供应。

    至于食品,已经成立了一个饮食专家小组,也称为营养专家小组,负责制定一个最低限度的食谱,使民众不致挨饿,但也要让他们感到,承受

    戒严状态导致的后果与在海滩度假不完全相同。并且政府深信,事情不

    会发展到那般地步。过不了几天,停火谈判代表们将到城市人口的军事

    哨所报到,按照习俗打着白旗,无条件投降的白旗,不是反叛的白旗,两者颜色相同确实是一个值得注意的巧合,关于这一点我们现在不予仔

    细考虑,以后就会看到我们是否有充足的理由回过头来重新审视。

    对于上一章后半部分谈到的内阁全体会议,我们认为已经做了充分

    介绍,临时内阁,亦即危机内阁,讨论并做出了一系列决定,这些决定

    将在适当时机公布,但先决条件是没有出现像我们前面警告过的那种情

    况,事态发展致使该等决定被废除或者由另外的决定取代,应当牢记,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人与天意见一致共同谋事的情况必定极为罕见,即

    使有的话也几乎全都出现在不祥的事件之中。讨论最热烈的问题之一是

    政府撤退事宜,何时撤退,怎样进行,是否要保守秘密,是否由电视台

    播放图像,是否要有乐队演奏,汽车上要不要有花环等装饰物,要不要

    在汽车前头的小旗杆上挂国旗,等等,为了这些没完没了的细枝末节,他们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地查阅国家典礼条例,如此烦琐复杂的情况从国

    家建立以来还不曾遇到过。撤退计划终于制定,这个战术杰作的基本要

    点是,经过仔细研究制定的分散撤退路线将最大限度地给示威者大规模

    集会制造困难,对于首都被抛弃,他们也许会表达痛恨,不满或愤怒,动员起来阻挡撤退的进行。有一条国家元首的专用路线,总理以及各部

    部长也都有各自的专用路线,一共是二十七条,每条都有军队和警察保

    护,各个十字路口都布置坦克把守,各车队队尾是救护车,以备不时之

    需。在一个巨大的演示板上,本市地图被照得通亮,为此军队和警察方

    面的有关专家在这里工作了整整四十八小时,地图上有一颗红星,红星

    分二十七个枝杈,其中十四个伸向北半部,十三个伸向南半部,另外有

    一个类似赤道的线条横贯全市。官方的黑色轿车车队将沿着这些枝杈行

    进,周围的贴身保镖配备警用对讲机,这种老掉牙的设备目前仍在我国

    使用,但对其进行现代化改造的预算已获通过。所有参加行动的人,不论参加哪一阶段,也不论参加的程度如何,都必须宣誓绝对保密,首先

    把右手放在福音书上宣誓,然后放在蓝色羊皮封面的宪法上宣誓,两次

    都以早年民间传统的毒誓结束,如果有违誓言,让惩罚落到我的头上,落到我家四代子孙头上。如此这般把秘密封锁得严严实实。撤退定于两

    天后开始,同时进行,也就是说,所有人全都同时出发,凌晨三点钟,那个时辰只有严重的失眠症患者还在床上辗转反侧,向睡眠之神许愿,向夜晚之子和黑暗的孪生兄弟许愿,请求他们帮助他脱离痛苦,把困倦

    的凤仙花香轻轻撒在他沉重的眼皮上。距离出发还有几个小时,大批探

    员回到活动场所,他们只干一件事,走遍全市东西南北,巡视各个广场

    和大街小巷,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偷听民众的脉搏跳动,探寻他们隐秘

    的企图,收集这里或那里听来的只言片语,以发现内阁会议做出的决定

    是否有什么内容泄露出来,尤其是与政府撤出首都有关的内容。一个真

    正名副其实的特工,必须像信奉神圣的准则,黄金法则和法律条文一样

    遵守这样一条规定,即绝不相信誓言,不论它来自何处,即使是亲生母

    亲发出的誓言亦然,发了不止一次而是两次的誓言更不可信,发了三次

    的就越发不可信了。然而,在当前的情况下,他们虽然有点职业挫败

    感,但不得不承认官方的秘密保守得滴水不漏,根据经验得出的这一看

    法与内政部中央计算机显示的结论不谋而合,该系统对截获的成千上万

    条谈话片段进行了多次筛选,整理和比对,没有发现一个疑点,没有发

    现任何异常迹象,哪怕是一个能拉出另一端什么不祥之物的小线头都没

    有。情报机关发给内政部的消息信心满满,让他们尽可放心,但不止这

    些,还有干练的军事情报部门,他们背着其文职竞争者独自进行调查,聚集在国防部的上校们收到的信息和心理报告与内政部的同行们掌握的

    材料完全吻合,双方都可以用一句因文学名著而成为经典语言的话加以

    表述,西线无战事,只有一位士兵刚刚死亡。从国家元首到最末一名顾

    问,无一不大大松了一口气。感谢上帝,撤退将平静地进行,不会给民

    众造成过分的精神创伤,他们当中部分人也许已经后悔,悔不该做出完

    全无法解释的反叛行为,尽管如此,他们的文明举止值得高度赞扬,也预示着日后雨过天晴,一切会变好,因为在这个痛苦但又必不可少的分

    别时刻,他们似乎无意以行动或语言伤害合法统治者及其代表。从所有

    的报告中都得出这样的结论,发生的事情也确实如此。

    凌晨两点三十分,所有人都准备停当,将他们捆在总统府,总理府

    和各部大楼的绳索马上就要解开。油光锃亮的黑色轿车排列整齐,武装

    到牙齿的保安人员保护着运载档案的卡车,警察先头部队的士兵整装待

    发,令人难以置信的是,他们随时可以投出有毒的标枪,救护车也各就

    各位,以备不时之需,而在里面,在各个办公室里,那些即将逃跑的统

    治者,或称为开小差的统治者,我们可以用高一点的格调,称之为流浪

    漂泊的统治者,他们还在打开又关上最后一个橱柜或抽屉,满怀惆怅地

    收起最后几件纪念品,一张合影,另一张上还有题词,一个发卡,一尊

    幸福女神的小雕像,一个学生时代的转笔刀,一张被退还的支票,一封

    匿名信,一条绣花的小手绢,一把神秘的钥匙,一支刻有名字的老式钢

    笔,一份涉及他本人的卷宗,还有一份,但后者针对的是另一个部门的

    同僚。不少人几乎掉下眼泪,这些男男女女难以控制内心的激动,暗自

    询问是否有一天还能回到这块见证了他们职场升迁的宝地,而那些没有

    受到命运眷顾的人,虽然幻想破灭,对遭遇的不公耿耿于怀,但仍然梦

    想着在与现在不同的世界,能有新的晋升机会,最后拥有个称心的职

    位。差十五分钟三点,军事部队和警察部队已经沿二十七条路线做了战

    略部署,不要忘了,坦克已经控制了主要交通路口,这时下达了首都全

    市降低公共照明强度的命令,以掩护撤退,尽管使用撤退如此残酷的字

    眼令我们感到极为痛心。在轿车和卡车将要经过的街道上,看不到一个

    穿便服的生灵,一个也没有。至于城市的其他地方,不断收到的情报表

    明平安无事,没有任何人群聚集,没有任何可疑的运动,那些离开或返

    回家中的夜游者不像是可怕的人,他们肩上没有扛着旗帜,身上没有藏

    着用破布塞着瓶口的汽油瓶,手里没有抡着大棒或自行车链条,如果凑

    巧有某个人没有走正道,也不能因此说他在政治方面走上了邪路,而只

    能怪他多喝了几杯酒精饮料,情有可原。差三分三点,组成各个车队的汽车开始启动。三点整,根据预先的安排,撤退开始。

    就在这时候,意外发生了,惊恐出现了,见所未见的怪异现象来到

    眼前,人们先是晕头转向,不知所措,随后是惶惶不安,心惊肉跳,如

    同被人用指甲掐住了喉咙,包括国家元首和政府首脑,各部部长,秘书

    和助理秘书,议员,卡车里的保安人员,警察先头部队,甚至包括救护

    人员,不过后者出于职业原因,已经习惯于最糟糕的情况,所受的惊吓

    程度较小。随着汽车沿各条街道向前开进,临街的一座座楼房从上到下

    陆续亮起了灯光,电灯,油灯,聚光灯,手电筒,还有枝形吊灯,甚至

    有几盏马口铁三头灯,这种燃橄榄油的古老灯具今天已经极为罕见,现

    在,所有的窗户都打开了,各种灯光涌流出来,形成一条泛滥的光亮之

    河,又像一片白光组成的水晶海洋,照亮了街道,照亮了逃兵们流窜的

    道路,让他们不致迷失方向,误入歧途。各车队负责安全的人员做出的

    第一个反应是,下命令将油门一踩到底,速度增加一倍,把谨慎小心扔

    到脑后,这正中官方司机的下怀,他们个个心中暗喜,立即加速前进,众所周知,官方司机最讨厌的就是开着两百马力的汽车像老牛一样慢慢

    腾腾地挪动。飞驰没有持续多久。如同出于恐惧所作决定产生的结果一

    样,匆忙草率的命令造成的后果是,在几乎所有线路上,有的靠前一

    点,有的靠后一点,都发生了一些小的碰撞,一般是后面的顶上了前面

    的,幸运的是没有给乘客造成严重伤害,他们只不过是受点惊吓,稍厉

    害一点的是额头上有点血肿,脸上有道划痕,脖子扭到一点,都不足以

    构成明天颁发负伤证章,战争十字勋章,红心勋章或其他类似奖赏的依

    据。救护车赶到前面,医护人员立即行动,跑过去救助伤者,整个场面

    混乱不堪,车队停了下来,有人打电话要求提供其他路线发生事故的情

    况,有人高声吼叫,要对方评估局势的严重程度,更加糟糕的是,灯光

    照耀下,建筑物前立面的层层砖石就像圣诞树一样,只缺燃放烟火和玩

    小马转圈游戏了,幸亏没有人从窗户里探出头来,免费观看街上为他们

    演出的精彩节目,同时用手指着下边撞在一起的汽车取笑。几乎所有鼠

    目寸光的下级官员,都只关心眼前,他们肯定会这样想,可能还有某些仕途暗淡的助理秘书和顾问也会这样想,但身为总理的人绝对不会,更

    不要说这位高瞻远瞩的总理了。医生一边在他下巴上涂消毒药水一边暗

    自思忖,给他注射一支破伤风针剂是否算过度治疗,而这时,这位政府

    首脑还在因为头几座楼房亮起的灯光造成的冲击而心神不定。毫无疑

    问,这种事会让最沉着冷静的政治家手足无措,毫无疑问,使人忧虑,使人惴惴不安,但很糟糕非常糟糕的是,从那些窗户里看不见任何人,仿佛政府的车队正在可笑地逃离虚无世界,仿佛军队和警察包括坦克和

    水炮卡车,全都不被敌人放在眼里,而且没有任何人可以打击。此时总

    理下巴上贴了一块胶布,他坚持拒绝注射破伤风针,只是还有点后怕,他突然想起来,早应该给国家元首打个电话,这是首要义务,询问总统

    情况如何,身体可好,必须不失时机,现在就打,不让他施展狡猾的政

    治伎俩,抢先打过来,想到这里,总理嘟囔了一句,免得他撞见我未提

    上裤子的难堪,并没有想一想这句话的字面意思。他叫秘书拨通电话,另一端的秘书接了电话,这一端的秘书说总理先生想和总统先生说话,另一端的秘书说请等一等,这一端的秘书把电话递给总理,现在该总理

    等一等了;你那边的情况怎么样,总统问道;有几起汽车碰撞造成凹瘪

    的事故,都算不上什么大事,总理回答说;我这边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没有碰撞吗;只有几起剐蹭之类的小事故;我希望都不严重;对,不严

    重,我这辆汽车的钢板是防炸弹的;很遗憾,我不得不提醒您,总统先

    生,没有任何汽车的装甲钢板能防炸弹;这用不着你对我讲,总是有对

    付护胸甲的长矛,也总是有对付装甲车的炸弹;您受伤了吗;连点皮都

    没有擦伤。一位警官把脸凑到汽车车窗前,做了个可以继续前进的手

    势;我们又开始走了,总理报告说;我这边几乎没有停过,国家元首回

    答说;总统先生,我有句话要说;讲;不能对您隐瞒,我感到非常担

    心,现在比第一次选举那天更加担心;为什么;因为在我们经过的路上

    亮起的灯光,余下的路上也很可能陆续亮起来,一直亮到我们离开这座

    城市,城里空无一人,请注意,窗户里和街道上看不到一个人影,这事

    很奇怪,太奇怪了,我开始想,我应该承认直至现在一直不承认的事情,就是说,这后面隐藏着一种企图,一个意念,一个经过深思熟虑的

    目标,公众在形势的发展中似乎都服从于一个计划,仿佛有个协调中

    心;我不相信,亲爱的总理先生,你比我更清楚地知道,关于无政府主

    义阴谋的理论,找不到任何线索和依据,而另一个理论,即某个邪恶的

    国外势力正在致力于破坏我国稳定,也不比前者可信;我们原来以为完

    全控制着局势,以为我们是局势的主宰,结果呢,在我们经过的路上突

    然冒出令人吃惊的场面,一个难以想象的场面,堪称一场戏剧式政变,我不得不承认这一点;你认为该怎么办;现在来说,继续执行我们制订

    的计划,如果未来的发展态势需要对其做某些修改,也必须在对新的情

    况进行详尽审查之后,不过,无论如何,就计划的基本点而言,我看不

    到有任何变更的必要;依你看,基本点是什么;总统先生,我们已经讨

    论过并达成了一致,我们的目的是把首都民众孤立起来,如同把他们放

    在文火上面烘烤,或迟或早,他们不可避免地要产生矛盾,利益冲突会

    相继爆发,生活将变得越来越艰难,用不了多久垃圾就会堆满街道,请

    想一想,总统先生,如果下起雨来,那里的一切该是个什么样子,如同

    肯定我是总理一样,那里肯定要出现食品供应和分配问题,我们也会负

    责在适当时机制造出这些问题;这么说,你相信这座城市坚持不了多

    久;是这样,此外还有一个重要因素,也许是诸多因素中最重要的一

    个;什么因素;不论过去还是现在如何努力尝试,都永远不可能让所有

    人以同样的方式思考;这次甚至可以说可能了;总统先生,想得过分完

    美的就不会是真实的;假如这里真的存在,至少不久前已经承认这是一

    种可能,真的存在一个秘密组织,一个黑社会,一个本地特有的团伙,一个中央情报局或者一个克格勃;中情局不是秘密组织,总统先生,克

    格勃也已经不复存在;差别也不会太大,但让我们想象一下,创造出一

    个这样的东西,或者如果可能的话,更坏的东西,比我们现在编造的更

    加狡诈的东西,达成一个近乎完全一致的看法,至于围绕什么问题达到

    近乎一致,想让我告诉你吗,其实我也不大清楚围绕什么问题;空白选

    票,总统先生,围绕投空白选票的问题;到这一步我还能明白,我感兴趣的是还不明白的事;我不怀疑这一点,总统先生;请接着说下去;虽

    然我不得不在理论上承认,只在理论上承认,有可能存在一个破坏国家

    安全和民主制度合法性的地下组织,但干这类事情都离不开秘密接头,开会,基层组织,宣传鼓动和文件,对,离不开文件,总统先生清楚地

    知道,在当今世界上,没有文件的话,做任何事情都完全不可能,而我

    们不仅没有一份关于我刚刚提到的任何活动的情报,而且连一张写着下

    面词句的纸张都没有找到,前进,祖国的儿郎,那光荣的时刻已来临;

    我不明白为什么非用法文不可;总统先生,因为它代表革命传统;我们

    这个国家太特别了,这里发生的事情在地球任何其他地方都从来不曾发

    生过;我无须提醒您,总统先生,这不是第一次;我亲爱的总理,我指

    的正是这个;显然两次事件之间不存在任何关联;显然不存在,唯一的

    共同之处是颜色;到今天为止还没有为第一次事件找到解释;也还没有

    为这一次找到;我们会找到的,总统先生,会找到的;如果在此之前不

    碰得头破血流的话;我们要有信心,总统先生,信心是根本;你告诉

    我,对什么有信心,对谁有信心;对民主制度;我亲爱的伙伴,把这篇

    演说留着到电视上去用吧,这里只有秘书在,我们可以明明白白地说。

    总理改变了话题,总统先生,我们已经在出城了;这边也是;请您往后

    看,总统先生,往后看;看什么呀;看灯光;灯光怎么了;继续亮着,没有人关掉;你想让我从这灯光里得出什么结论呢;我也不大清楚,总

    统先生,正常的情况应当是,随着我们往前走,后面的灯光渐渐熄灭,但并不如此,现在还亮着,据我想象,如果从空中俯瞰,会看到一颗巨

    大的星星伸出了二十七个枝杈;看样子我有位诗人总理;我不是诗人,但一颗星就是一颗星,一颗星,总统先生,谁也不能否认;那么,现在

    我们该怎么办呢;政府不会袖手旁观,我们的弹药还没有用完,我们的

    箭筒里还有箭;我希望瞄准的时候不要出错;只要敌人在我的射程之

    内;但这正是问题所在,我们不知道敌人在哪里,甚至不知道敌人是

    谁;敌人一定会出现,总统先生,只是时间问题,他们不能一直隐藏

    着,永远不出来;这样的话,但愿时间还来得及;我们一定会找到解决办法;就要到边界了,去我办公室接着谈,早点去,下午六点左右;

    好,总统先生,我准时到。

    在城市的边界线上,各个出口完全相同,一个笨重的活动路障,两

    辆坦克车,两边各一辆,几顶帐篷,还有手持武器,身穿野战服,脸上

    涂着伪装油彩的士兵。强力聚光灯把现场照得通亮。总统下了车,指挥

    部军官向他敬了一个无可挑剔的标准军礼,他随便打了个平民的手势还

    礼,问道,这里的情况怎么样;平安无事,总统先生,绝对平静;有人

    试图闯关吗;没有,总统先生;我想你指的是机动车辆,自行车和马车

    等等;是的,总统先生,我指的是机动车辆;步行的人呢;连一个也没

    有;你当然已经想到了,逃走的人可以不走大路;是的,总统先生,无

    论如何他们都过不去,除了有常规巡逻队负责守卫相邻的两个出口之间

    的距离,我们还安装了电子监视器,如果将它们调整到可探测小体积物

    体的模式,就是一只老鼠通过也会发出信号;很好,你知道在这种情况

    下说什么,祖国期待着你们;是的,总统先生,我们意识到使命的重要

    性;我想你们已经接到指示,遇到群体企图出城的情况如何应对;是

    的,总统先生;都是些什么指示;第一,高声命令他们站住;显然是这

    样;是的,总统先生;如果他们不肯站住呢;如果他们不站住,我们就

    朝空中开枪;如果他们不顾一切,仍然往前跑呢;这时候,调拨给我们

    的一个防暴警察分队就要介入了;他们怎样行动呢;视当时的情况而

    定,总统先生,要么施放催泪瓦斯,要么使用高压水炮阻拦,这些行动

    不在军队的权限之内;我似乎从你的话里听出了一点批评的口气;依我

    的看法,总统先生,这不是进行一场战争的方法;这个意见很有趣,那

    么,如果人们不肯后退呢;他们不可能不后退,总统先生,面对催泪瓦

    斯和高压水炮,没有谁能受得了;可是,你想象一下,如果遇到这类假

    设的情况,你会发出怎样的应对指示;朝腿部射击;为什么朝腿部;我

    们不愿意射杀同胞;但总有可能发生;是的,总统先生,总有可能发

    生;你的家在城内吗;是的,总统先生;你设想一下,如果看到一群人

    正在前进,你的妻子和孩子走在他们前面;军人的家属知道在各种情况下应当如何做;就算这样,你再想象一下,努力想象一下;命令是要执

    行的,总统先生;所有的命令;到今天为止,我担保我执行了给我下达

    的所有命令;以及明天;以及明天,我希望没有对您说那句话的必要,总统先生;但愿如此。总统朝汽车方向走了两步,突然回过头来问道,你肯定你的妻子没有投空白选票吗;我愿意拿脑袋做担保,总统先生;

    真的拿脑袋做担保吗;这只是一种说法,我的意思是,我肯定她履行了

    一个选民的义务;指她投了票;是的;只是投票,那么你还没有回答我

    的问题;是的,总统先生;那就回答吧;我不能回答,总统先生;为什

    么;因为法律不允许我回答;啊。总统久久望着这位军官,最后说,再

    见,上尉,是上尉,对吧;是的,总统先生;晚安,上尉,也许我们还

    会见面;晚安,总统先生;你是否注意到,我没有问你本人是不是投了

    空白选票;是的,我注意到了,总统先生。汽车高速启动。上尉用双手

    捂住脸。汗水正从前额往下流淌。6

    军队的最后一辆卡车和警察的最后一辆小型货车离开城市的时候,灯光开始熄灭。那颗星的二十七个枝杈像在告别一样,一个接一个消

    失,最后只剩下街灯微弱的光亮为空寂的街道勾画出模糊的轮廓,没有

    谁想到使其恢复到往常夜里的正常亮度。当天上浓重的黑暗开始消散,视力好的人可以看到深蓝色的浪潮缓缓从地平线升起,我们会知道这座

    城市在多大程度上还活着,这时候才会看到住在这些楼宇各个楼层的男

    男女女是否离开家门,出去上班,最早的乘客是否搭上了头几辆公共汽

    车,地铁是否轰隆轰隆地穿过隧道,商店是否开门并且撤下了玻璃橱窗

    的护板,报纸是否送到了报刊亭。在这个早晨,人们像往常一样刷牙,洗脸,穿衣服,喝牛奶咖啡的时候,听到电台急如星火地报告,说总

    统,政府和议会于今天凌晨离开了本市,现在城里已经没有警察,军队

    也已经撤离,于是人们打开电视,电视以同样的语调播放着同样的新

    闻,两者,电台和电视台,每隔很短的时间播送一次预告,说在七点整

    将播送国家元首致全国的重要公告,显然,这份公告特别针对的是首都

    的顽固居民。报刊亭此时还没有开门,到街上去买报纸也会无功而返,一些更为现代的人尝试通过互联网了解可以预见的总统一行的窘态,结

    果也是一无所获。当然,官方的保密工作偶尔会受到泄密瘟疫的侵袭,比如,就在短短几个小时以前,各个建筑物协调一致地亮起灯光就表明

    了这一点,不过,涉及当局高层,保密工作势必高度严格,因为众所周

    知,当局动辄就要求出差错者迅速做出全面解释,偶尔还因此发生被杀

    头的事件。差十分钟七点,这时候,还懒洋洋地待在家里的人当中,有许多本应该走在街上,前去上班,但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仿佛是给公

    务人员下达了例外假日的命令,至于那些私营企业,更可能的是大部分

    都全天关门,等着看看有什么事发生。小心和鸡汤绝不会有害人们的身

    体健康。世界上发生的无数次骚乱告诉我们,公共秩序发生特殊变化也

    好,仅仅有这种变化的威胁也罢,谨小慎微的最佳典范一般都是那些大

    门朝向街道的商业和工业企业,他们如惊弓之鸟的心态值得我们敬重,因为凡是出现破坏活动,不论是砸碎玻璃橱窗还是暴力抢劫,这类行业

    都首当其冲,无一例外地遭受损失,而且损失最大。差两分钟七点,各

    电视台和电台的播音员终于宣布,国家元首即将向全国发表讲话,在这

    种情况下,他们会像读讣告一样,表情庄重,声音低沉。电视上随后出

    现的片头画面是一面国旗,飘动得疲惫不堪,心灰意懒,仿佛随时都有

    从旗杆上滑下来的危险。这个画面是在风平浪静的日子拍摄的,某个住

    户中的某人评论说。这个象征性标志随着国歌的头几个音节响起开始复

    活了,轻轻吹拂的微风突然让位于狂风,后者只能来自辽阔的海洋,来

    自战斗胜利的场景,吹吧,吹得更猛烈些吧,吹吧,吹得更有力些吧,也许我们将看到瓦格纳的女武神率领其英勇的骑兵飞奔而来。随后画面

    渐渐远去,国歌带走了国旗,或者国旗带走了国歌,两者的前后次序无

    关紧要。这时候,国家元首出现在人民面前,他端坐在写字台后面,用

    严厉的目光死死盯着摄像镜头。他右侧竖着一面国旗,不是先前那一

    面,而是用于室内的,规规矩矩打了几个褶。总统两手十指交叉以掩饰

    不由自主的痉挛;他很紧张,那个说风平浪静的人又评论说,我们倒要

    看看他有什么脸面解释无耻的出逃,他们刚才还在蒙骗我们。等待国家

    元首紧急演说表演的人们不可能想象,绝不可能想象到,为了准备马上

    开始的这场表演,共和国总统府的文字顾问们费了多少力气,困难之处

    不在于演讲内容本身,只消拨动写作技巧诗琴的琴弦,这个问题便可迎

    刃而解,而在于演说开头的称呼上,根据常规,一般用程式化的语言,由此引出慷慨激昂的长篇演说。实际上,考虑到演讲的内容十分敏感,使用以下称呼能减少一些咄咄逼人的意味,亲爱的同胞们,尊敬的乡亲们,或者,用更为简单并且更为高雅的词句,在爱国的口头禅里带上适

    当的颤音,葡萄牙的男女公民们,这里我们要赶紧澄清一下,使用这几

    个字只是出于一个毫无理由的假定,没有任何客观依据,也就是说,假

    定我们一直在详细讲述的极为严重的事件发生的舞台,是所谓属于葡萄

    牙男女公民的国家。其实这只不过是拿来作为例子加以说明而已,别无

    他意,尽管如此,我们也要提前请求原谅,特别是考虑到这里的人民向

    来以值得称道的奉公守法和宗教虔诚履行自己的选举义务,并以此闻名

    于世。

    好了,现在回到我们当作观察点的那个家庭,应当说,与人们正常

    的估计相反,没有任何收听电台或收看电视的人发现总统嘴里没有说出

    惯用的称呼,没有用这个,没有用那个,也没有用另外的称呼,也许是

    因为总统讲话的头几个字太具刺激性和戏剧性,一开始便说,我现在诚

    心实意地同你们说话,也许国家元首的文字顾问们认为,这句话之前加

    上几个陈词滥调的称呼作为开头,既多此一举又不合时宜。确实,必须

    承认,如果开始就亲切地说,尊敬的乡亲们,亲爱的同胞们,会显得太

    不协调,如同有个人首先宣布汽油从明天起降价百分之五十,随后却把

    血淋淋油乎乎并且还在颤抖的动物内脏朝惊呆了的听众眼前扔过去一

    样。大家已经知道,总统将要通告的是再见,再见,改日再见,但不难

    理解,所有的人都好奇,想看看他如何脱身。正因为如此,我们在这里

    把他的演说全文照发,只是由于抄录文字有个不可逾越的障碍,无法表

    现出他颤抖的声音,无法表现出他痛心的手势和偶尔出现的难以控制的

    一小滴泪水。我现在诚心实意地同你们说话,为难以理解的离去而痛心

    疾首,肝肠寸断,面对我们大家庭的尊严与和谐被打破等一系列异常事

    件,我就像一个被可爱的儿女抛弃的父亲一样,感到与他们同样的失落

    和彷徨。你们不要以为是我们,是我本人,是我国政府以及当选的议员

    们,不要说是我们离开了人民。不错,我们于今天凌晨撤离到了另一座

    城市,从现在开始它将成为我国的新首都,不错,我们对这座曾经是但

    现在已经不是首都的城市下达了严厉的戒严令,这必将严重影响这座极其重要并且在地理空间和社会资源方面都颇具规模的城市的正常运作,不错,你们被包围,被围困,被限制在城市的范围之内,不得出城,如

    果试图那样做,后果将是立即遭到武装部队开枪射击,但是,你们永远

    不能说是我们这些人的过错,这是由于,是人民的意愿,是他们在一次

    又一次和平而又诚实的民主选举当中自由表达出的意愿,把国家的命运

    交到了我们手中,让我们保护国家不受任何内忧外患的危害。你们,对,是你们,你们是罪人,你们,是你们,是你们无耻地脱离了国家的

    和谐生活,走上了颠覆和反叛的歧途,向合法权利发起了邪恶和阴险的

    挑战。不要埋怨我们,而应当埋怨你们自己,也不要埋怨通过我的声音

    说话的这些人,我所说的这些人是指政府,他们一次又一次地请求你

    们,我要说,一次又一次地恳求和乞求你们改变顽固坚持的恶劣态度,虽然国家当局做出了不懈的努力,但不幸的是,你们这种态度直至今天

    仍然不为所动。多少个世纪以来,你们曾是国家的头脑,民族的骄傲,多少个世纪以来,在国家危机和民族苦难的时刻,我们的人民都习惯于

    把目光投向这座古老的城市,投向这些山丘,知道这里有获救的良方,有抚慰的话语,有走向未来的正确道路。而你们背弃了先人的遗训,这

    个残酷的事实将永生永世折磨你们的良知,先人们一砖一石建起了祖国

    的圣坛,你们却决定把它毁坏,我为你们感到羞耻。我愿意以整颗心灵

    相信你们的疯狂是一时冲动,不会持久,我愿意认为明天,我向上天祈

    求的这个明天不会让人等得太久,我愿意认为,明天,懊恼就会温柔地

    进入你们的心扉,你们将重新与国家这个大家庭言归于好,作为回头浪

    子合法地回到父母亲家中,因为国家是根本中的根本。现在你们处在一

    座没有法律的城市。将不会有政府要求你们做什么和不做什么,应当怎

    样做和不应当怎样做,街道是你们的,属于你们所有,随心所欲地去使

    用吧,没有任何当局去阻止你们的脚步,也不会给予你们善意的劝告,但是,你们也要注意听我说,也没有任何当局去保护你们不遭受盗贼,强奸犯和杀人犯的侵害,这就是你们的自由,去享受吧。也许你们心存

    幻想,醉心于自由意志,醉心于异想天开的为所欲为,自认为有能力,有比我们此前使用的古老方法和古老法律更有效的手段,可以更好地组

    织和保护你们的生活。多么可怕的胡思乱想。很快,过不了多久,你们

    就不得不找出一些头目统治你们,或者那些野蛮的家伙从你们难以避免

    的混乱中冒出来,把他们的法律强加给你们。届时你们才会发现,你们

    酿成的错误是个多么惨痛的悲剧。也许你们会像在可恶的威权统治时代

    和独裁时代那样起来造反,但是,不要再抱有幻想了,你们会遭到同样

    的暴力镇压,而不会被召唤去投票,因为那时候不再会有选举,或者,也许有选举,但不会像被你们弃之如敝屣的选举那样公正,自由和清

    廉。我同武装部队以及国家的政府决定离开你们,任凭你们自己选择命

    运,从此以后你们的悲惨处境会持续下去,直到有一天我们返回这里,把你们从你们自己造成的妖魔手中解救出来。你们遭受的一切痛苦将毫

    无用处,你们的固执己见都是枉然,届时你们会明白,虽然已经为时太

    晚,你们会明白法律完全是字面上的东西,用文字颁布法律,写在一张

    纸上加以确认,无论是宪法,法律或者法规,莫不如此,你们会明白,但愿你们也能相信,过度和不假思索地使用法律会搅乱根基最牢固的社

    会,最后,你们会明白,简单的常识告诉我们,应当把法律当作一种在

    可能情况下的单纯的象征,而决不能当作切实而且可能的现实。投空白

    选票是一项不可褫夺的权利,任何人都不否认,但是,就像我们禁止儿

    童玩火一样,我们也警告人民摆弄炸药会危及安全。我的讲话就要结束

    了。你们要认真对待我的告诫,不要将其视为威胁,而应当看作是一种

    烧灼疗法,旨在治疗自你们身上生起正在折磨你们的脓疮。你们会在值

    得宽恕的那一天再次见到我,再次听到我的声音,无论如何,我们愿意

    宽恕你们,这里说的我们,是指我本人,你们的总统,是指你们在风气

    良好的日子里选出的政府,还有我们的人民当中那部分健康纯洁的人,而此刻你们还不具备列入这部分人的资格。到那一天再见,再见了,愿

    上帝保佑你们。国家元首庄重而又痛楚的形象渐渐消失,随后重新出现

    的是旗杆上那面在风中摇摆的国旗,它像个傻瓜一样,从这边摆到那

    边,又从那边摆到这边,与此同时国歌又响起来,重复着军乐进行曲的节拍,这是爱国激情澎湃时代的作品,现在听起来却像是什么东西的爆

    裂声。对,那个人说得好,家里最年长的人说,必须承认那个人说的话

    全都在理,小孩子就是不该玩火,谁都知道,玩了火以后,晚上肯定尿

    床。

    直到这时候街上还冷冷清清,几乎不见人影,商店差不多全都关门

    停业,来往的公共汽车里也几乎空无一人,但是,突然之间情况大变,短短的几分钟时间街上人头攒动,拥挤不堪。留在家里的人伏在窗台上

    观看比赛,使用比赛这个词并非表示人们朝着同一个方向奔跑,而是像

    两条人河,一条朝上走,另一条往下行,一方和另一方互相招手致意,仿佛全市正在欢度什么节日,或者本市的假日,与逃走的总统那居心不

    良的预言相反,这里看不到窃贼,看不到强奸犯和杀人犯。在一些楼房

    的部分楼层,不时可以看到关着的窗户,其中有几扇百叶窗紧紧地垂下

    来,仿佛住在里面的人正沉浸在沮丧的凄苦之中。他们没有和别的家庭

    那样在凌晨时分亮灯示警,充其量躲在百叶窗后面向外窥视,心头阵阵

    发紧。这些人有坚定的政治理念,不论在第一次还是在第二次选举中都

    把票投给了一生不变的至爱,即右翼党和中间党,现在他们没有任何理

    由庆贺,恰恰相反,他们害怕在街上又唱又叫的愚昧群众对他们发起攻

    击,砸开神圣不可侵犯的家门,玷污祖祖辈辈珍藏的家族纪念品,抢走

    黄金白银。唱吧,唱吧,很快就会哭的,他们互相鼓励说。至于把选票

    投给左翼党的人们,他们没有在窗户里欢呼,因他们早已来到街上,这

    点不难发现,我们看到,他们的旗帜不时在人头形成的汹涌洪流中冒出

    来,像是在测量人群跳动的脉搏。没有人上班。报刊亭里的报纸全部售

    罄,各报均在头版刊登了总统的陈词滥调,还附有总统宣读演讲稿的照

    片,从其脸部的痛苦表情来看,大概是在念到诚心实意地说话的那个瞬

    间拍摄的。很少有人浪费时间去阅读已经知道的东西,几乎所有人最感

    兴趣的是了解报社社长,社论撰稿人和评论家们在想些什么,还有报纸

    采访到的第一手新闻。首页的特大号字的标题吸引着好奇者的注意,其

    他各页的题目使用正常字号,但它们似乎无一例外地出自标题专家善于概括的天才头脑,让读者不必阅读正文也无须后悔,其中有,感伤型,例如,首都早晨醒来成了孤儿;讥讽型,例如,栗子在挑衅者的嘴里爆

    裂了,或者,他们的白选票成了黑选票;教育型,例如,国家给反叛的

    首都一个教训;复仇型,例如,算账的时刻到了;预言型,例如,从现

    在起将一切不同,或者,从现在起将无一事相同;警报型,例如,无政

    府混乱迫在眉睫,或者,边界有可疑动作;花言巧语型,例如,历史时

    刻的历史性演说;阿谀奉承型,例如,尊贵的总统蔑视无责任感的首

    都;军事型,例如,军队包围本市;客观型,例如,权力机关顺利撤

    退;激进型,例如,市政厅应掌握起一切权力;老谋深算型,例如,解

    决办法在于城市自治传统。而对于那颗巨大的红星及其二十七个光亮的

    枝杈,则很少有报纸提及,即使有只言片语,也都凌乱地散落在众多新

    闻之中,那些新闻连标题都枯燥无味,就连讥讽类或嘲弄类的标题都没

    有,例如,还抱怨电费太贵吗。有些社论赞同政府的态度,比如其中一

    篇说,干得好极了,同时还敢于对强行禁止居民出城的所谓合理性提出

    某些质疑,其中写道,又一次,同往常一样,正直的人为罪人还债,诚

    实的人为歹徒埋单,我们这里面临的情况正是如此,有尊严的男女公民

    一直以高度的道德感履行其选民义务,把选票投给任何依法组成的政

    党,这些政党构成了政治和意识形态选择的框架,标志着社会的存在,这是人们的共识,而现在,他们的活动自由受到限制,这全怪捣乱分子

    们构成的怪异多数,有人说这些人的唯一特点是不知道想做什么,但我

    以为,他们知道得非常清楚,那就是准备在最后夺取政权。另一些社论

    更甚,要求干脆废除不记名投票的规定,建议在将来,在局势恢复正常

    的那一天,无论是靠想出什么办法或者通过使用武力,那一天必定来

    到,建议在那一天建立起选民手册制度,在投票之前,由选民代表大会

    主任委员核查每个选民写好的选票,然后在选民手册上注明,持本手册

    的选民把票投给了某某政党,我以自己的名誉签字担保,上述文字经查

    证属实,具有一切法律效力。假如这种手册已经存在,假如一位立法者

    因为意识到可能会有人胡乱使用选票而大胆迈出这一步,制定一条内容和形式均完全透明的民主运作法律,那么,把票投给了右翼党和中间党

    的人现在应该全都在收拾行装,准备启程前往他们真正的祖国,那里永

    远张开双臂欢迎他们,欢迎这些容易驯服的人。由轿车,公共汽车,小

    卡车和搬家公司的大卡车组成的搬家车队很快就会以政府为榜样,朝边

    界上的军事哨所开去,车上的人们打着右翼党和中间党的旗帜,汽车喇

    叭用党的名称打着节拍,右翼,右翼,右翼,或者,中间,中间,中

    间,坐在车里的青年男女把头伸出车窗,神气活现地朝步行的造反者们

    高声喊叫,卑鄙的叛徒们,小心你们的脑袋;臭土匪们,等我们回来揍

    你们吧;狗娘养的东西们,或者用民主术语词汇中最高级的辱骂大声吼

    叫,非法居住者,非法居住者,非法居住者,但这不是事实,因为被咒

    骂的那些人也都有选民证,有的放在家里,有的就装在口袋里,但他们

    的选民证上仿佛写着,我投了空白选票,活像牲口身上打着耻辱的烙

    印。社论撰稿人像赐福天使似的说,只有猛药才治重病。

    热闹的节日庆贺没有持续多久。当然,没有一个人决定去上班,但

    很快人们就意识到局势的严重性,游行的欢乐气氛开始降温,甚至有人

    思考,欢乐,为什么欢乐呢,既然被他们隔离在这里,像鼠疫病患者度

    过检疫期一样,军队子弹上膛,随时准备向试图离开城市的人开枪射

    击,请你们告诉我,欢乐的理由何在。另一些人说,我们必须组织起

    来,但不知道这种事该怎么做,也不知道与谁组织起来,为什么组织起

    来。一些人建议,由一个小组去和市政委员会主席谈谈,表示愿意真诚

    合作,解释清楚投空白票的人并没有推翻现行制度和夺取政权的意图,再说他们也不知道拿政权来干什么,之所以那样投票,是因为感到幻想

    破灭,一时找不到其他途径,看不清失望的尽头在哪里,或许可以进行

    一场革命,但那样肯定会死好多人,这是他们不愿意看到的,他们一辈

    子都耐心地把选票投进票箱,而结果明摆在那里。市政委员会主席先

    生,这不是民主,什么也不是。有人主张,应当更认真地考虑当前的现

    实,最好把提出建议的责任留给市政委员会,如果我们率先出头,到那

    里去把所有这些解释和想法全盘端出来,他们会想,这一切的后面一定有一个政治组织在操纵,而只有我们才知道这不是真的,请注意,他们

    的处境也不容易,既然政府交给他们一个烫手的山芋,我们就不应该再

    给山芋加热;一家报纸写道,市政委员会应当掌管起全部权力,但有什

    么权力,用什么办法掌管,警察走了,连指挥交通的人都没有了,我们

    肯定不能指望市政委员会委员们到街上来,干那些原本听他们发号施令

    的人干的差事,已经有人在说,市政部门负责收集垃圾的员工们将发动

    罢工,如果此话当真,要是这种事情真的发生,我们不应当感到吃惊,这显然是挑衅,不是市政委员会鼓动的,就是政府指使的,后者可能性

    更大,他们会千方百计让我们的日子过得不痛快,我们必须准备应付一

    切情况,包括,或者说最主要的是,应付我们现在还认为不可能的事

    情,毕竟牌在他们手里,藏在他们的袖子里。还有一些人,属于悲观主

    义者一类,他们忧心忡忡,觉得现在的局面已无路可走,注定要失败,会像往常一样,每个人只顾自己,其他事情听天由命,我们不知道说过

    多少遍,人类的道德缺陷不是今天才有,也不是昨天才出现,而是历史

    性的,来自诺亚方舟时代,现在我们好像互相同情,但明天又将开始争

    论,下一步就是不和,对抗,甚至开战,而这时他们在外面坐山观虎

    斗,打赌我们能够坚持抵抗多久,是的,在抵抗持续的时间里,一切都

    很美好,是的,朋友们,不过我们注定要失败,确实如此,还是理智一

    些吧,有谁会相信这样的行动能成功,有谁会相信在没有任何人指使的

    情况下大量选民投下空白选票,只有疯子相信,政府暂时还没有脱离混

    乱状态,正在设法喘过气来,振作精神,但他们的首次胜利已经在望,他们已经转过身去,不再理睬我们,把我们视为粪土,在他们眼里我们

    是名副其实的粪土,另外,还要考虑到国际压力,我敢打赌,全世界所

    有政府和政党此时此刻都没有考虑任何别的事情,他们不是傻瓜,非常

    清楚地看出这里可能成为火药桶的导火索,这里点火,那里爆炸,不管

    怎样,既然他们认为我们是粪土,我们就做粪土,做到底,肩并肩地做

    到底,我们这些粪土总会溅到他们身上。

    第二天,传言得到证实,市政清洁车没有上街,收集垃圾的工人宣布大罢工,并发表声明要求增加工资,市政委员会发言人立即出面表示

    完全不能接受,他说,更何况在这样的时刻,我们的城市处于史无前例

    的危机之中,前景不妙。有一家报纸也加入了制造恐慌的行动,从创刊

    以来,无论执政党属于什么颜色,中间党,右翼党还是介于两者之间的

    色调,该报都专门对政府的战略战术进行放大式分析,它刊登的一篇由

    社长署名的社论说,如果不出所料,首都造反的居民拒不放弃其顽固立

    场,结果极可能是血流成河。社论说,谁也不敢否认,政府的忍耐已经

    达到了难以想象的极限,不能再要求它做得更多,否则就会失去权力与

    服从构成的和谐二项式,或者说永远失去,而人类所有最幸福的社会莫

    不是按照这个公式滋衍起来的,历史充分表明,没有这一公式任何社会

    都无法运行。除了供读者阅读之外,这篇社论的主要段落还在电台反复

    广播,电视台采访了社长,正在这时候,不早不晚,正是中午,妇女们

    从家里走出来,手里拿着扫帚和铁锹,提着水桶,一言不发就开始清扫

    她们所居住的楼房的路段,从门口扫到街道中间,在这里与另一些妇女

    汇合,后者是从街道另一侧的楼房里下来的,手里拿着同样的工具,怀

    着同样的目的。据字典解释,所谓路段是指楼房前面那部分马路或街

    道,说得再正确不过了,人们也说,至少一些人说,清扫其路段的含义

    是把某个责任或某个过错扫走。心不在焉的语言学家和词汇学家先生

    们,你们大错特错了,清扫路段最初的含义正是首都这些女人现在正在

    做的这件事,过去,在乡村,她们的母亲和祖母也是这样做的,老人们

    和这些妇女一样,不是为了推卸责任,而是为了负起责任。第三天,或

    许出于同样的理由,清洁工回到街上来了,没有穿工作服,穿的是普通

    衣服。他们说,工作服罢工了,他们没有。7

    对于罢工这个主意的始作俑者内政部长来说,收集垃圾的员工自愿

    返回工作岗位绝对不是什么好事,作为部长,他认为,他们这种态度更

    像是对那些以清扫其街道为荣的妇女们表示声援,任何公正的观察家都

    会毫不犹豫地承认,这一事实几乎可以被视为共同犯罪。内政部长刚刚

    听到这个坏消息就打电话给市政委员会主席,要他命令违反指示的责任

    人立即执行命令,说得明白一些,就是迫使他们恢复罢工,如果他们拒

    不服从,将按照简易纪律程序处理,一切后果由他们承担,包括法律和

    规章规定的一切处分,从中止薪酬和职务,到毫不留情地坚决辞退。市

    政委员会主席回答说,站在远处看,事情都不难解决,但如果身在其

    中,则必须去啃硬骨头,在做出决定之前听取他们的意见,比如说,部

    长先生,请您设想一下,我向那些人下达这个命令;我不设想,我是要

    你去做;是的,部长先生,我同意,但是请允许我自己来设想一下,是

    这样,我设想,我向那些人下达恢复罢工的命令,他们会说,别来烦我

    们,一边待着去,要是部长处在这种情况下怎么办呢,要是您处在我的

    位置,怎样强制他们执行命令呢;首先,没有任何人会对我说,别来烦

    我们,一边待着去,第二,我没有也永远不会处在你的位置,我是部

    长,不是市政委员会主席,不过,既然摊上这件事,我就要告诉你,我

    不仅希望得到你这位市政委员会主席根据法律和制度必须给予我的配

    合,而且也希望得到你根据党的精神理所应当提供的合作,在当前形势

    下,我认为,后者虽然没有明文规定,但实际上更为重要;关于法律和

    制度意义上的配合,部长先生永远可以相信我能提供,我知道,这是我的义务,但是,至于党的精神,最好就不要提了,我们将会看到,此次

    危机 ......

您现在查看是摘要介绍页, 详见PDF附件(1245KB,235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