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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连载:药铺林 四十二
http://www.100md.com 2004年9月16日 《中国中医药报》 第2213期
     李亦著

    “那是,您看着办就行。”两个儿子异口同声地说。

    “这可要破费点,要是没有我可以给你们想办法,做儿女的可不能用老人挣钱。”在镇上,收吊礼超过丧葬费的可不是一家。但李家不会,李家一向是知礼懂孝的家庭,李家会把所有的吊礼花上,还要再掏自己的腰包。

    破费,他们当然不怕,他们的脑子里又现出了三缸银子的轮廓,那些银子给他们的老子出什么样的丧不能出一百回呢?

    老镇长叫人在院子外面的一片空地上搭起了一个个敞棚,从第二天起,吊丧人就一批批走进敞棚,在那里享受李家的鱼肉,那可是城里厨师的手艺。香味把全镇的狗都引来了,它们在饭桌底下大口地嚼着一辈子也不可能遇到的美味。有时,一张桌子底下几条狗为争一根骨头大打出手,弄得食客们胆战心惊,为此,老镇长下了命令:在药铺林出丧期间,各家的狗要严加看管,如有狗窜到丧宴上,捉住格杀勿论。各家的狗关起来了,但从敞棚里飘出来的香味却让它们无法忍耐,它们在各家的院子里急得嗷嗷直叫,那叫声汇到一起,十里以外都能听到。一个外乡人路过镇子时听见了狗的凄惨叫声,深受感动,自言自语地说:“灵棚里躺的一定是个善人啊,连狗都为他难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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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初春季节,适时的雨水不管李盛奎是死是活,照样浇到他们一百多亩庄稼地里,浇到那些等待生长的植物上。

    香烟缭绕,哭声缠绵,但那哭声已经没有悲伤的成分。那哭声多半是给别人听的。哭声为了每一个吊唁者而响起,哭声为了表达对李盛奎的孝敬和怀念而响起,孝敬和怀念本不用语言和声音表达,但现在需要,现在需要把这一切演示给大家看。

    李盛奎死了,他不能接受别的方式,他只能接受哭声,但哭声没法传到他的耳朵里。还有那滴在灵棚上的雨声,他也听不见。他已经被装在一个大木盒子里,他身子底下和身子两边都塞上了一块块冰,那是老镇长托人从很远的地方用棉被弄来的。

    雨不停地下。那是春天少有的细雨,那样的细雨已经预示了一个好年景的到来,也给大家平添了掩饰不住的喜悦。开始,大家还不好意思谈论雨的事,那毕竟是个悲哀的场合,但谈论还是悄悄地开始了,他们不但谈论雨,还谈论地里的苗子,那苗子在湿雨的滋润下,一天一个样子。这些议论来自那些帮忙人之口。议论传到李家人的耳朵里,他们像没听见一样,他们现在惟一的表示就是悲哀,这是李盛奎最后赋予他们的任务。那时只要一种情感,还得把那种情感拉长,拉到足可以陪着每一个吊唁的人哭一场的长度。这是表演,这种表演的最佳境界是让观众流泪,让观众动情,把观众和躺在那里的那个人的距离拉近。李盛奎只是一副道具,一副让人瞻仰、激发泪腺的道具,而导演则是李盛奎的挚友老镇长,他的导演天才经住了历史的考验,因为他导演了一场盛大的史无前例的送葬,他把李盛奎和他的葬礼一起载入了史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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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还在下,雨水把放在墙角的纸马纸牛都淋湿了,那些本来就张牙舞爪的动物,现在个个面目狰狞,每次趟着院子里的泥泞谢客回来,他们都能看见它们,只要有谁不小心碰一下,它们就会立刻散架。等到有一天天气转好,那些纸马纸牛,还有一些小人什么的全部换了新的。我们的院子里也铺上了一层白晃晃的细沙,那沙子看上去跟李盛奎从那个海边小村带回的沙子一样,晶莹剔透,像粒粒珍珠在院子里闪闪发光。

    他们从灵棚里被人领出来,来到了门外的石板路上,男女分开,站在路的两边。不一会儿,就有一顶顶漂亮的轿抬过来,轿很宽也很高,每顶轿有八个打扮得体的人抬着,轿上的人下来,轿又抬走了。身穿白大褂的人,在司仪的指挥下,给那些从轿上下来的人作揖磕头。从轿上下来的人板板正正地站在他们面前,等磕头的抬起头来,也拱手作揖。这一切形式做完,他们进了灵棚,而白大褂们又被领到一个戏台上。大家这才知道,我们家的后面已经建起了很高的戏台,戏台有三层楼高,它的顶端是一片漂亮的药铺木雕,药铺有一个很大的门楼,从敞开的大门里可以看见里面的药柜。戏台的后面有演员休息室,那是一个相当成功的剧院舞台,只是它的观众必须坐在露天里。那个戏台因为在我们家的后面,大家都叫它后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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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修建后楼,是为了迎接那些重要人物,也是把那个盛大活动推向高潮的重要举措。这么大的事老镇长竟然没有跟李家商量,在那个特定的时期,他觉得做什么事都不用跟他们商量。后楼给那次非凡的送葬立下了汗马功劳,也给日后镇上的一切集会、演出,给一些重要的人物亮相提供了最好的场所。1949年以后,后楼前面的广场加了院墙,那里成了镇里的大会堂。1980年以后,那片广场上加了顶和戏台连成一体,并在里面安上一排排折叠椅,后楼成了电影院。从后楼建好的那天起,老镇长就常常走上那个戏台。老镇长当然想不到,在他死后某一年的冬天,接替他当镇长的儿子被绑了推到台上,新镇长的身后插了一根令箭模样的东西,那东西上打了个红叉,他的命就被那个红叉解决了,他跪在台前瑟瑟发抖,站在他后面的是腰里插着驳克枪的李诵,就是他判了镇长的死刑。

    那时,李家的人正穿着白大褂踏上那个高高的台阶走上戏台。他们跪在那个铺了木板的戏台上,先给从轿上下来的人磕头,然后再转过身来,给台下的人磕,台下是黑压压的人,我不相信那些人都是我们镇上的,我们镇上集合不了那么多人,那里少不了外村来看热闹的人,他们没见过这样的场面,谁也没见过这样的场面。那是老镇长一生最得意的时刻,他和那些重要的人物站在一起,接受我们的跪拜。他的脸上含着隐隐的笑意。, 百拇医药